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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腿桌扔去时慢，那位学子闪身躲避不及时，左边胳臂被矮腿桌桌脚撞着了。
书桌摔到学子身后的墙面上，发出肝胆俱裂的相击声。
矮腿桌又因年久末修，坠地后便散架了，木削四处纷飞。
车夫对着矮腿桌抛去一个锋眼。
学子磨牙，面色难看，强忍住因痛疼发出来的惨叫，右手扶住左臂，越扶越用力，像是痛疼致极，语气铿锵：
“庸夫不学无术，书本把桌子擦得比庸夫的脸还要干净，可不是庸夫碰得起的，我们会试上榜人数若是比书院庸子多，庸夫又能耍什么小聪明抬得起头。”
车夫仿佛没听见学子的吼话，从容不迫地将每盏油灯上的几根灯芯一一撩出，再把一沓灯芯填入油灯灯油中，最后握了另一盏盛满灯油的油灯，走出门去。
车夫后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回头又瞪了一眼那位学子，语气温和却暗藏冰霜：
“书院学子如果现在就站在这里，他们也会支持我这么做，他们天天抱怨着你们学来无用，怎么不主动把书本交给他们，况且上回会试，你们及第人数也没几个，庸子还是好好多读几年书，届时集体参加会试，让书斋获得难得的一次涨光之机，不然及第人数少，怪丢人的，哈哈哈。”
车夫言罢便挥袖离去，也不管那位学子即将要说些什么。
些时讲堂一片黝黑，伸手不见五指。
那位学子语气变得平缓：“书院学子什么时候穷得只能抢我们的书了？”
车夫的脚步声彻底被黑暗吞没后，何逸钧才道：“书院上回参试人数是书斋参试人数的二倍余一人，这回是书斋参试人数的二分之三人，所以这回书斋会试很有胜算，而且太子少师这等职位，前朝皇帝与郑爷而谈时提过将来让郑爷免去科举，直接担任太子少师之职，当朝……”
何逸钧话没讲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及时堵住嘴，不敢继续说下去，谁料黑堂中一声男音兀道：
“说得对，顺明帝不管在学堂上还是市场上都太给贵族面颜了，从不在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我不信顺明帝坐这位上还能坐得有多久。书院没有车夫，车夫定是书院里某个庸子家的，我现在必须去跟踪贼夫，看看贼夫究竟是从哪个鼠洞钻出来当贼的。”
何逸钧听了前半句，顿时寒毛直立，浑身抖了抖，他可没这胆子当着所有学子的面啐骂圣上。
当听了后半句时，何逸钧才听清此番话是方才与车夫斗嘴的学子发出来的，于是心想着这位学子跟自己真是志同道合。
施怀笙只是贵族话头中的好评点，也只活在贵族世界里。
顺明帝，施怀笙……
硬气的女音安慰道：“大家不必慌，我也觉得施怀笙配不上龙椅，余同窗，你真打算去跟踪车夫？这都快宵禁了，你还是别去了，万一赶不到家会被巡队抓……”
男音打断道：“宵禁明确规定不能在外面，但没规定说不能偷偷在外面，要真被他们抓着也不用怕，我会武功，飞墙走瓦不在话下，我走了。”
武功？
那位学子说到最后三个字时便疾步出了院，其他学子陆续走出讲堂，三两成群，边出院门边议论今晚发生的事情。
有的学子在议论车夫；有的学子在议论书院；有的学子在议论施怀笙以及二十七年前那场场争。
不过还有大多数学子手里捧着本回家要看的书，嘴口默默背诵会试要考的内容。
何逸钧匆匆赶到竹丛前，将手中的三尺长棍插入竹丛中，假装是竹子的亲生棍子，以达到“以棍代枝”的目的。
然而何逸钧的这个小举动却被书房里一双沉沦的浊眼看到。这道目光透过窗棂静静地看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也不起波澜，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所望皆沧桑。
书房黑漆漆的，何逸钧亦感受不到书房有人在看着他，回首对着将要离开书斋的学子道：“切记今晚所见所闻所言不要同外人讲述，尤其是车夫走后讲堂上听到的那些话。”
学子们老老实实应了声“好”，纷纷离去，不再议论，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良霖苦蹙眉头，眼底藏有几分愤怒，左手提着熄了光的纸灯，右手牵着攸梦，来到何逸钧面前，语气沉沉道：
“攸梦不方便留在我家，等郑先生回来，你就同他说留攸梦在书斋住下，还有那灯芯，灯芯是京师外面运进来的，京师里面目前没有灯芯卖……很遗憾。”
“我的灯便留在书斋，这灯花了我大价钱，你要好好照顾它，脏了给它擦洗，不要爆晒太阳，它里面还有一丝灯芯，用得快，省点用，不要把虫子放进去，萤火虫也不能放，还有，它只能用得半个晚学，风一吹它顶不住……一定要照顾好它。”
何逸钧偏过脑袋，一会儿后才诚恳道：“好吧，你的灯我会照顾得比你照顾你自己还好。”
良霖松了口气：“你人真好，有劳你了。”
书斋正房设有讲堂，何逸钧住在西耳房，西厢房设有蒙学堂，即何逸钧用来上课的讲堂，东厢房即郑竹暮住处，为书房，而东耳房二楼为东厨，一楼便是学子方便参试，临时住在书斋时所用。
每逢会试，提前来到京城的学子会先留住东房耳一楼，所以东房耳一楼一直空着，何逸钧每三年打扫一次，每次打扫都是被郑竹暮所使唤去的。
何逸钧也不叛逆，听着使唤去打扫，打扫完再过几日便有一两个学子结伴来东房耳一楼住宿。
更巧的是，每次来书斋住宿的学子竟全都是江湘城城里的人，最后会试都没一个人能及第，最后灰心丧气离开京师。
何逸钧亦觉得巧合过头了——京师外的学子那么多，怎么可能来的偏偏只有江湘人。
郑竹暮对此“巧合”却始终习以为常。
如今来了攸梦，攸梦便只能住在东房耳一楼。
良霖得到了满意的回应，转身离去。
一道足音过后，院里只闻风声和风打门窗的窸窣之声。
书斋的学子下晚学后归家都不用灯照明路。一来是因为夜色不算太暗，凭对路的熟悉度足以回到家；二来是因为家穷，不如留灯在家里照明；三来是因为京师繁荣，处处是房子，回家路上时常能碰到几许挂小灯笼在屋檐下的酒肆饭馆。
良霖走后，何逸钧本以为院里只剩他和攸梦，正准备带着攸梦去东耳房，此时院里忽有一声女音道：“郑先生没离开过书斋，他一直在书房里，车夫来后他便把书房的油灯熄灭了，但他却一直没走出书房。”
何逸钧甫听，一愣怔。
这是刚才跟余学子对话的女生。
何逸钧循声望去，只见正房门口的古朴梯子上坐着一位女学子。
按理说这个时候，学子们都离开了书斋。
何逸钧对书斋在读学子大抵是面熟而不知姓名，所以他敢肯定眼前这位学子面容十分陌生。
这位学子身侧放着个硕大的箧笥，里面装的估计是一大摞书。何逸钧一下子明白她来赴京赶考的，便道：“你是哪里人？”
学子样貌懂事乖巧，闻言起身，声音清脆悦耳：“我姓鹿，流光县当地人，从远方而来，但是身上所带的盘缠不足够租房，我入京后才听闻京师有个名为‘晚竹书斋’的地方，可供参加会试的学子暂住，我便来到了晚竹书斋。”
“来时见过郑先生，但没跟郑先生讲清楚我的情况，郑先生便先让我在外面等他，自己则入了书房，直到现在还未曾出得门来，可我又不愿敲书房的门去搅扰他，只好坐在外面等着。”
鹿学子快说完话时声音停顿了一下，何逸钧以为鹿学子已讲完了话，正要开口说话。
鹿学子兀然急促，接着又道：“对于留住书斋一事，等我有了足够的钱再回来还给书斋。”
何逸钧心思全然放在书房上，语气懒懒的:
“我是书斋的学子，同时也是书斋的先生，住宿费不必还了，我们也不缺钱，只要是赶考的都能免去费用，你且同这位小女孩去住东耳房一楼即可，你们的情况我跟郑爷说便是了，屋里收拾……流光县?”
何逸钧忽然想起自己没听说过这处地名，因为往年来住宿的都是江湘城城郭的学子。刚看见鹿学子时他虽口上那么问，但心里已默认鹿学子为江湘城的了。
鹿学子上下打量着何逸钧，感觉何逸钧年纪轻轻，长相细皮嫩肉，甚至看上去比自己还小，没点教书先生的样子，于是目光迟疑了下，又听到最后三个字，这才提起神来：
“流光县隶属于江湘城，我的家乡比较穷，到京城时才发现原来城里还能如此繁华盛景，不像江湘城。”
“我梦想总有一天流光县也能繁华盛景起来，路上不再有游民，让更多人感受到到开国以来的美好，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努力去改变它，实现这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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