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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谢晏南在掌馔厅带头闹事，祭酒大人握着酒杯的手瞬间抖了抖，洒了几滴酒出来。
一名小太监匆匆走进来，在明宣帝身旁耳语了几句。
两侧端坐着的张亭山与姚启对视一眼，并未说话，一旁的魏正良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
明宣帝听闻此事，当即宣布摆驾绳愆厅。他心想，这个谢旻倒是有几分胆量，难怪长姐如此看中他。
酉时末，绳愆厅里里外外被锦衣卫围了起来，明宣帝坐于堂上听审，内阁次辅张亭山、吏部尚书姚启以及工部侍郎魏正良站于两旁。
谢旻等十三名太学生跪在地上，腰杆却挺得笔直，全然不似那十几名官员那样唯唯诺诺。
张亭山摇摇头，心想，到底是年轻气盛。
魏正良原本正无聊地喝着酒，听闻此事瞬间来了兴致，之前他还因为秦监副而对这谢旻颇有微词，但如今一看，到底是自己心胸狭隘了，难怪自家夫人打心眼里喜欢他，时不时就在家念叨着。
只有一旁的姚启板着脸，无他，只因为自己那不堪重用的孙子也在其中，但到底姓姚，他自是不能不管，平日里这小子只是小闹，他也任由这小子去了，但如今却因为这个谢晏南怂恿，与官员们闹事，还闹到了陛下跟前，他必须要借着这件事好好地惩治这小子一番。
明宣帝看着领头的谢旻，恍惚想起当年那份恩情，再加上婉儿的事，他本该宽恕这谢旻，可是，现下这么多朝臣都看着，他纵然有心偏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于是道：“今日朕与各位儒臣遵祖训于此听讲经籍，以固治国之心，国子监乃国学之本，然尔等聚众闹事，实乃大不敬，你们可知罪？”
“臣等有罪！”
那十几名官员包括国子监祭酒、司业、司丞以及其他有官职之人全部跪在地上。
明宣帝又道：“谢晏南，你带头闹事，可知罪？”
谢旻跪伏一拜，抬头直视着明宣帝，道：“回陛下，弟子知罪，但知而不悔，承蒙陛下恩泽，但国子监掌馔大人却忤逆圣意，圣宴之上给我们吃的全部都是毫无荤腥的豆腐青菜，与平日所食别无二致，而仅仅一窗之隔，各位大人们的饭桌之上却是美酒佳肴，同为赐宴，掌馔大人却如此区别对待，对我们百般苛责，如此行径，国子监上下近千名弟子怎么不寒心？太祖在位之时，常优待太学生，月有例银，年有补贴，而如今连每日膳银都被人私吞了下去，弟子只知若遇不公，就应当站出来，纵然身死，也绝不苟且，还望陛下严查此事！”
“望陛下严查此事！”
她身后十二名太学生齐声呼喊。
掌馔面露紧张，求助般地看着祝司业。
祝司业沉着脸，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看着谢晏南身旁的杨丞，他不知道杨丞手中有什么证据，但他本就是一个罪民，整日里在掌馔厅干活，想必也搜不到自己头上，纵然陛下真要彻查此事，上头也会有人拦住，最后再拉出几个垫背的，此事也就此作罢，想至此处，他又回头瞥了一眼掌馔，必要之时，这人可以舍弃。
明宣帝见此局势，有些招架不住，连忙看了一眼吕公公。
吕公公会意，当即拍了拍手。
两名太监端着两份饭菜过来，一份是今日朝臣所食，一份是太学生的饭菜。
明宣帝看了一眼，面露愠色，怫然道：“朕于掌馔厅设宴，你们就给这些太学生吃这些？掌馔是何人？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掌馔跪走着上前，磕头回答：“臣……臣在！”
“朕问你，为何如此苛待他们？”
“回……回陛下，臣并未苛待太学生，掌馔厅每日之饮食皆出自太祖所作之食谱，不敢私自变换，还望陛下明察！”
姚简文立刻抬头反驳道：“太祖有言，顺时令之变，你分明是故意曲解太祖之意，不敬太祖，其心可诛！”
吏部尚书姚启立刻冷声打断他道：“住嘴！陛下未召你回话，胆敢开口。”
姚简文冷笑一声，谢旻连忙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叩拜道：“陛下，朝中拨给国子监的膳银日渐增加，但膳食却依旧不变，纵然如今银钱面值不比当年，但这些青菜豆腐比不得那些山珍海味，价钱不会涨得太高，因此这其中必然有人暗中吃回扣，私吞膳银。夏季即将到来，南方多雨水，如今连皇城脚下的国子监掌馔尚能贪污膳银，更何况那拨下去的赈灾银，上上下下，一层又一层，最后那些银子又如何能落到实处，受苦的还是百姓，因此，恳请陛下严查此事，肃清朝纲！”
她并不指望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真能惩治贪官污吏，肃清朝纲，只是想要让他引起重视。
张亭山蹙眉道：“谢晏南，太学生不可妄议朝政。”
“回大人，当年太学生周敬心上书奏言，虽言辞激烈、直言不讳，太祖看后虽怒但却评其针砭时弊，并未降罪于他。弟子如今只是道出实情，何来妄议朝政？”
张亭山冷哼一声，但心中还是感叹，不愧是程老先生看好的学生，只不过这性子将来入朝为官怕是容易树敌，但转眼一想，君下之臣，安能独善其身？
祝司业见此连忙道：“谢晏南，若你所言皆为实情，便须拿出实证。”
这句话让谢旻心一紧，她指尖微蜷，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跪伏着的杨父。
祝司业继续道：“方才在赶往这绳愆厅途中，掌馔厅的一名膳夫，也就是谢晏南身旁跪着的男子，他名叫杨丞，他直言手中有证据足以证明国子监掌馔贪污膳银，当时众人皆在场，随后吕公公便让人将这杨丞一同押了过来。”
他知道谢晏南想要保杨丞，才一直咬定掌馔不放，自己便顺着谢晏南的话讲，将杨丞推到众人面前，反正杨丞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一死。
但掌馔听了他这话瞬间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祝司业，当初可不是这样商量的。
祝司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对杨父道：“杨丞，你说你有证据，现在陛下在此，你可以拿出来了。”
国子监膳夫每日进出掌馔厅皆要搜身，他就不信这杨丞身上真的藏有证据，现在仅凭一面之词可站不住脚，必须要有实证。
绳愆厅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将视线落在谢旻身边那个始终跪伏在地的老头。
须臾，杨父直起身子，他面容沧桑，但眼中却异常的坚定决绝。
谢旻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是杨父却对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随即面向明宣帝，道：“陛下，罪民想要一把小刀。”
这话一出，众人都以为他要寻死，明宣帝也一愣。
杨丞连忙解释道：“我并非求死。”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缓缓撸起衣袖将手臂露了出来，举在半空中。
“证据就藏在我手臂里，只不过需要用刀将它剖出来。”
厅内在场之人顿时大惊失色，看着他手臂内侧，议论纷纷。
谢旻恍然失神，她紧紧盯着杨父的手臂，看见了那蜿蜒在皮肉里的一根细长的东西，眼眸一颤，回过神来连忙俯身跪拜明宣帝，哽咽道：“恳请陛下立刻传召太医！”
祝司业面色铁青，他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心虚掌馔。
掌馔愣在原地，脸青一阵白一阵，他自己其实都忘了这事，那还是在三年前，他认为这杨丞得罪了上头的人，早晚得死，更何况又有他女儿这个把柄，便放松了警惕，如今到叫他将此事拿了出来。
不过，一根金丝线而已，埋在血肉里三年，也看不出什么，更何况，现下只剩他一人了，另外几人他还有时间解决。
明宣帝看了一眼吕公公，示意他传太医。
太医进来后，当众用刀将嵌在手臂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又上了药用纱布缠住。
杨父脸色苍白，疼得满头大汗，但整个过程却一声不吭，咬着牙看着太医手中的小刀将自己的手臂一刀一刀慢慢划开，随即将藏在血肉里的金丝线给拿了出来，此刻他十分感激谢小公子求来了太医，若是太医没来，他就估计见不了絮儿最后一面了。
吕公公走到太医面前，看着水盆里粘着血肉的东西，问杨父：“这是什么？”
杨父捂着自己缠绵纱布的手臂，喘着气道：“回大人的话，这是金丝线，国子监九十三名膳夫中，原有七名膳夫手臂上埋藏着这金丝线，除了我，其他六人两只手臂上都埋着金丝线，后来，其中两人因手臂溃烂感染而死，还有四人役满归家，如今便只剩下我一人。”
张亭山沉着脸，起身问道：“谁给你们埋下的？”
“是………是掌馔大人，三年前…我们入监时，他说若是我们新来的这七人帮他藏这些金丝线，不仅会善待我们，其中一根金丝线还可以在役满离监时带走。”
说完，杨父又喘了几声，续道：我知道我这条贱命不长，但为了女儿还是得活下去，因此我无心另外一根金丝线，只想着掌馔大人能善待我，让我能见见女儿便心满意足了。”
掌馔想要反驳，但祝司业及时拦住了他，道：“杨丞，仅凭这根金丝线难以断定你所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如今只有将另外那四个役满离监的膳夫找出来，看看他们手臂上是否有埋藏金线的疤痕，若有，才可证明你所言皆属实。”
杨父艰难地点点头。
见此，祝司业对明宣帝道：“回禀陛下，此事大抵明了，现下只有派人将另外四名役满离监的膳夫找来当面对质，便可水落石出。”
明宣帝点头。
国子监祭酒当即叩拜道：“臣有罪，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不管掌馔私吞膳银一事真假与否，如今掌馔苛待太学生还有膳夫杨丞手臂埋藏金线之事已然在众人面前揭开，他身为国子监祭酒，掌管国子监内一切大小事务，如今让太学生闹到了天子面前，他也难逃罪责，于其陛下先行追究，不如自己主动请罪，或许陛下还能网开一面。
他这一请罪，国子监所有有官职之人皆跪伏请罪。
明宣帝皱了皱眉头，看着这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心中甚是烦躁，便对祭酒道：“既然你坐不好祭酒这个位置，就不要留在这京师了，明日便动身前往南京做事，国子监其他官员等刑部查明此案，再行定夺。”
祭酒一听，心中大喜，连忙跪恩，他如今年事已高，去南京养老也不错。
随即，明宣帝又道：“其余相关人等押入刑部大牢，速速将另外四人找来，重审此案！”
他原本想惩戒那十几名官员，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现下势单力薄，对待这群人不能太过苛刻。
“是，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明宣帝摆驾回宫后，谢旻等十三名太学生、杨丞以及掌馔全部被刑部的人押回大牢。
在前往刑部大牢的路上，谢旻边走边回头看后方那一瘸一拐的杨父，现如今要找到那四名膳夫也需要一些时间，这意味在此期间，他们要一直被关在大牢里，想必那刑部大牢里阴暗潮湿，她不知杨父能否熬下去，可自己如今也是牢中之人，只能期盼方才太医所上的药能迅速见效，让杨父少受些苦。
还有，事已至此，如今那四名膳夫成了此案的关键，若是那四人出了意外，纵然有人怀疑掌馔动手，到头来还是死无对证，所以，她还是得寻找其它证据，以防祝司业与掌馔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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