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寿宴那日，我是第一次见到卢家小姐。还，还有忠肃伯世子……”
兰展宜本来一脸八卦地吃瓜，忽然听到这一句，半天没反应过来。
有他什么事？
穆照清含羞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当日忠肃伯世子不喜热闹，就在木桥上看风景。我与卢小姐，恰好就在木桥尽头的凉亭中说话。”
穆彤言斜眼看向卢知予：“卢小姐，舍妹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卢知予柳眉一蹙：“我的确与她在凉亭中说过几句，但是只是……”
“好了，卢小姐承认了，照清你继续说吧。”
穆彤言直接出言打断了卢知予，卢知予一愣，气得红了眼眶。
穆照清垂着头，一脸怯生生的模样：“那日卢小姐与我聊起最近京中盛行立领琵琶袖的长衣，卢小姐问我喜欢什么颜色，说定不要和大家撞了一样的颜色。我说我喜欢桃粉色，想着做一件留着宫宴时穿。”
苏念檀去看卢知予的神情，却发现她虽然委屈，却并没有想辩驳的神色，心知这几句应当是真话。
而穆照清忽然话音一转：“可是卢小姐却说我庸俗不堪，桃粉色何其艳丽，卢小姐说我肤色不够雪白，实是穿不出什么好气色。”
卢知予猛地瞪大了眼睛，指着她叫出来：“你胡说，明明是……”
“卢小姐！”穆彤言却再次打断了她，面色不虞，“圣驾之前，岂容你大呼小叫？”
他神色阴沉，眼中是掺杂了秽乱之色的冷凝，卢知予哪见过这般可怕的人，一惊之下便说不出话了。
而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卢知予攀咬不成，心虚沉默了。
苏念檀知道不能让形势这样演变下去，当即微微一笑：“穆公子说得有理，圣驾之前，当然是不能大呼小叫的，更不能混淆视听，搅扰圣上视线，你说是吗？”
穆彤言神色一冷，目光转向她，冷笑道：“少夫人此话何意？”
苏念檀不慌不忙：“我只是觉得，今日穆少爷的话，实在是太多了些。闺阁小姐们在这里分辨，穆公子倒是比令妹还要着急些。”
穆彤言眼眸微缩，急忙辩道：“卢小姐跋扈，舍妹柔弱，若是被她抢白几句，岂不是真相难明了？”
苏念檀掩唇笑了一声，似乎很是惊奇：“穆公子这话就是奇怪了，有圣上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此，怎可能使人蒙冤？莫不是穆公子觉得你要比这大殿中所有人都更聪明些？”
说完这一句，没等穆彤言辩驳，她又急忙捂住嘴，似乎才反应过来，视线匆匆在皇帝与皇后身上一转，惶恐拜倒：“臣妇昏了头了，穆公子怎么会作此想？臣妇一时口误，万望陛下恕罪。”
穆彤言握住拳，指甲狠狠地刺进了掌心，才勉强使面色没那么狰狞：“少夫人自然是误会了，彤言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只是这话一出，他也知道，今日便再不能开口了。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苏念檀，温声道：“少夫人请起吧，朕就是喜欢你们年轻人有什么说什么。”
苏念檀心中微笑，抬头时却已经换上一脸天真孺慕的神色：“谢陛下！臣妇今日见皇后娘娘时，便觉得娘娘似仙子般又漂亮又和气，又见娘娘提起陛下时，神情中尽是崇敬与爱慕。臣妇当时便好奇，心想陛下得是如何的英姿神武，才能让皇后娘娘这般又敬又爱？”
皇后显然一怔，当着这么多臣子家眷的面，被指出对皇帝的情深似海，她又羞又急：“这刁滑的小猴儿，连本宫也敢取笑？”
苏念檀崇拜的神情转向皇后：“臣妇心中这般想，就这般说了，娘娘……”
最后一句隐隐带了些撒娇与委屈的意味。
殿中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被这一波三折搞得有点找不到状态。
而与苏念檀关系近的人，却都是暗中捏了把汗。作为臣子家眷，并不是皇室血脉，这样说话真的无碍吗？
皇后神情嗔怒，可是心中却实在是舒服极了。她此时此刻，非常需要苏念檀的这番话。
今日皇帝得了新人，正是趣味盎然之时，她作为皇后，不能嫉妒，不能发怒，心里即便苦的如黄连一般，也要笑意融融地将新人送上龙榻。
而苏念檀短短几句，便是点出了她对皇帝无上的情谊。无论今日皇帝为了情面，还是真的受此感动，都必然会考虑她作为国母的感受。
而她，此时只需要配合苏念檀，演好这出戏便是了。
她藏好心中的欣慰，面上只剩下不安与羞涩，还要勉强摆出国母的威仪：“陛下莫要听她胡言，臣妾本是喜她伶俐，却纵得她胆子愈发大了。”
见她羞恼，皇帝反倒是放下了最后一点疑心，笑道：“她怕是还没玉成岁数大呢，你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劝了一句，他又转回来看苏念檀：“你既是心中好奇，如今见了朕，可解开疑惑了？”
苏念檀听见这一问，心中便稳了。
她收起了那份天真，换上幸甚至哉的认真模样，双手交合抬过头顶：“臣妇疑惑已解，有陛下在，才是云秦之福，万民之幸！”
无需太多华美的夸赞，对于一代帝王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功绩。
天命所授，不外如是。
皇帝却没有马上喜笑开颜，而是沉默着，看着苏念檀不发一语。
苏念檀低垂着视线，依旧维持着刚刚的动作，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连老侯夫人都有几分不安之时，皇帝终于开口了，却是意外带着些玩笑的意味：“也不能白白让你想出这许多说辞，说吧，你想讨个什么恩典？”
此话一出，穆彤言与穆照清都是呼吸一重，心中难免忐忑。
而大殿另一侧的纪良淮，却比他们更加忐忑。
自苏念檀跪到殿中后，他的一颗心就没安稳过，此时恨不得直接跪到她旁边替她请罪。然而他身子微微一动，便忽然被人从身后按住，他一回头，却发现二皇子就坐在他身侧，对他摇了摇头。
纪良淮还要说什么，二皇子忽的对他比了个口型。
“你应该相信她。”
纪良淮一愣，担忧的视线又转回苏念檀身上。
相信她吗？
苏念檀似乎是一点都没察觉到大殿之中的诡异氛围，她将双手放下，大着胆子直视皇帝片刻：“臣妇不用求任何恩典，天子之恩自会福泽子民。”
说完这一句，她又立马垂下视线，庄严的神情似乎裂开一道缝，露出些委屈的嘟嘟哝哝：“是陛下说的呀，年轻人想什么便要说什么。”
皇帝到底是被逗笑了，有些无奈地扶额：“皇后果然是慧眼识珠，这确实是个刁滑的猴儿。”
皇后与皇帝接连的这两句笑骂，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老侯夫人心头一松，起身请罪：“念檀无礼，是微臣教导有失，请陛下降罪。”
满殿的女眷，也就只有她与穆簪缨，能自称一句“微臣”。
这点面子皇帝还是要给的，便干脆假意板着脸：“是该罚，那便罚这猴儿，隔三五日便进宫听训一次。”
说完又拍了拍皇后的手：“少不得要皇后多费心了。”
这便是给了苏念檀侯夫人以外的尊荣，她自然是痛痛快快地谢恩。
谢恩之后，她还不忘看向穆照清致歉：“是我情不自禁，打断穆小姐的话了，请你接着说吧。”
好一个情不自禁！
二皇子笑意漫上眼底，微微侧头向上看去，果然发现父皇与皇后的眼中又多了些微不可察的满意。
而历经适才的变数，穆家转瞬便陷入劣势。穆彤言不好再开口，穆照清看着刚刚的架势，说话时也没那么流利了。
“我，我也没想到。卢小姐说是我衬不起桃粉色的衣裳，然后，然后……”
她忽的灵机一动，急忙指向了忠肃伯世子：“那日世子也在的，距离我们不过几步之遥，定然也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对吗？”
兰展宜被点了名，晕晕乎乎的视线这才从苏念檀身上收回，却又明显走了神：“你说什么？”
穆照清：……
她无奈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
兰展宜皱眉思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隐约听见什么红的绿的。”
穆照清面色一喜，而卢知予则是着了急：“不是的……”
苏念檀对着她笑笑，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转头轻声问兰展宜：“世子爷当时当真是听到了我卢家妹妹说桃粉色庸俗，而不是……旁人说的？”
穆照清神色一僵，而兰展宜被一问，忽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微微侧头，没敢直接去看苏念檀的眼睛，语气中有些迷茫：“当时凉亭中就只有她们两人，似乎是在争执衣裳颜色，我觉得太吵，还帮着说了一句……”
苏念檀转向穆照清：“穆小姐可还记得世子爷当时说了什么？”
穆照清神色慌张，支支吾吾起来：“当时离得远，我，我未曾留意……”
说到这儿，连穆簪缨都忍不住嗤笑一声：“小妹刚刚不是说，世子爷距你们仅仅几步之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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