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居士虽然被拽着跪倒，却不像四公主那样惶恐，反倒是脸上带着些嘲弄的意味。
她在等。
等比皇后更尊贵的人开口说话。
终于……
“好一个‘流向纷纷雪里看’啊，朕已经多年未曾听人唱过这首诗了。”
皇帝露出缅怀的神色：“云千在世的时候，极喜爱竹子，说她这一生都要如竹子一般，顶天立地、坚韧不拔。只可惜，她亲手栽下的那片竹林尚未长成，她就永远地离开了朕。”
皇后脸上也露出几分不忍：“陛下节哀，先皇后仁德，定不忍陛下为她伤怀。”
皇帝勉强笑笑，视线转向了下方跪着的几人：“玉成、青霄，起来吧。”
他又看向苏念楠：“这位是？”
苏念檀面色复杂，此刻也不得不起身：“陛下容禀，这是臣妇的妹妹。”
苏念楠匍匐在地上，声音却清亮：“臣女苏念楠，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
苏家与安庆侯府结亲的事情，皇帝是知道的。
“哦，那就是苏侍郎的千金了。苏侍郎一表人才，府里的姑娘也是钟灵毓秀。苏念楠，你可知你刚刚吟诵的那首诗，是何意思？”
苏念楠不敢抬头：“臣女略知一二。竹子既不需要被做成笙箫，也不需要被截断成鱼竿。只待冬天，千花百草尽数凋零，在纷飞的大雪中，才是赏玩那点点葱翠的好时机。”
皇帝不做点评，沉默片刻后方道：“起来吧。”
苏念楠再拜一拜，才缓缓起身。
待她站直了身体，皇帝忽又问道：“朕看你裙子上亦是绣着竹子，怎么会想到在桃粉色的裙子上绣竹子？”
“臣女不才，也听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臣女想借这几支竹子，时刻勉励自己。加之这裙子本是臣女心爱之物，却无意间破损，臣女想着一针一线来之不易，便略加缝补。”
皇帝点点头，这次却是问四公主：“玉成，苏姑娘的节目，也是你安排的？”
四公主咬咬牙，“噗通”一下跪倒：“父皇恕罪，自除夕那日起，您就一直郁郁寡欢。后来还是母后告诉儿臣，正月二十便是先皇后的忌日了。儿臣蠢钝，不知如何为父解忧，只能想出这么个东施效颦的点子。”
“若是因此惹父皇不快，都是儿臣一人的过错。”
皇帝沉默良久，忽的看向二皇子：“询儿，这段时日可否得你母后赐梦？”
萧询心中冷笑，却也知道皇帝问此话的意思了。
他面上哀伤：“儿臣时常梦见母后，母后最牵挂的，也只有父皇。您这么多年，很少开颜，母后泉下有知，也是不安的。”
顿了一顿，他的视线却从苏念檀身上划过，继而落在苏念楠低垂的脸上：“若是有人，能博父皇一笑，也算是告慰母后的心愿了。”
苏念檀静静看着这一幕幕，忽然觉得皇后与二皇子，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一个被自己的女儿瞒着，眼看着丈夫要另寻新欢；一个要打着亡母的名义，替父亲的好色之心做遮掩。
再看看俏脸微红的苏念楠，她心中感慨万千，这次父亲当真是如偿所愿了。他想让苏家女儿个个高嫁，这下好了，直接嫁入了天家。
心中这般想着，当二皇子的眼神再次与她对上时，她便宽慰地笑了笑。
对方显然一怔，反应过来后却有些仓惶地低下头。
苏念檀有些尴尬，挪开了视线。
而高台之上的皇帝，终于赐下了圣旨：“封苏府千金苏念楠为竹贵人，赐居临江殿，即日入宫。”
苏念楠再次拜倒，高声谢恩。
四公主转过头，看向苏念檀，眼中满满的挑衅。
苏念檀眉毛一挑，玩心忽起，对着对方行了个微不可察的万福礼，用口型对她说道：“多谢！”
果然，四公主一愣，不可置信地又看了她一眼，继而惊疑的目光就转向了还在地上跪着的苏念楠。
新得了美人，皇帝显然心情不错。皇后即便心中再恼怒，此时也只能作出一副宽和大度的样子。
“依臣妾看，今日竹贵人的歌声最是美妙。少不得这两件彩头要给了她去，正好也添作竹贵人安殿之用。”
皇帝果然龙颜大悦，亲切地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果然体察朕心。”
苏念檀不由得赞叹，皇后不愧是皇后，当真是棋高一着。
这彩头本是给各位世家子弟、官宦千金的，此时却因竹贵人，又被收回了皇家。这让许多准备多日的府上如何甘心？
她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果不其然，许多人家的脸色都不好看了，看着竹贵人的神情，鄙夷有之，憎恨有之，嫉妒有之。只不过看在皇家的面子上，许多人勉强压制罢了。
谁都没想到，一场好好的相亲盛宴，却是以如此的结局收场。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公主等人刚刚落座，穆家的小少爷穆彤言忽然起身，径直走到大殿中间跪倒：“恭喜陛下喜得佳人！彤言斗胆，趁此良机，向陛下讨个恩典。”
皇帝此时高兴，也不计较他的逾矩，指着他笑道：“好小子，你父亲当日随朕亲征的时候，就整天缠着朕要这要那。我看你是好的没学会，把你父亲这套赖皮的功夫学到家了！”
穆彤言舔着脸笑道：“陛下宅心仁厚，德被四方，彤言才敢放肆。”
皇帝被他捧得很舒服，笑骂道：“臭小子，说罢，要讨什么恩典？”
“彤言斗胆，求娶卫家长女，卫如澜。”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竹贵人带给大家的震撼被转瞬掩盖，人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穆家与卫家的反应。
在座的众人几乎都知道，卫家长女正在与卢家长子议亲，穆家在此时突然横插一杠子，就不怕惹恼了这两家？
卫夫人也是一惊，却没有立刻理会穆彤言，而是皱眉看向了穆夫人。可是穆夫人脸上的诧异并不比旁人少，反应过来之后甚至气得嘴唇都在抖。
她倏忽站起身，指着穆彤言：“竖子！你，你……”
穆夫人的反应太奇怪了，大家的目光在穆家几人的身上转来转去，暗暗猜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穆簪缨怒极反笑：“婚姻大事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弟这是何意？”
穆彤言没有理会母亲与大姐，而是对着皇帝再叩首：“陛下见谅，我仰慕卫小姐已久，实在是不忍看她与卢家那样品行不端的人家结亲，故而才有此唐突之举。”
皇帝此时倒是面色平静得很，他将众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这才缓缓问道：“你说卢家人品行不端，有何凭证？”
穆彤言一指穆照清：“就在宴会开始前，舍妹与卢家小姐在笼烟湖边相遇，这才发现二人穿了一样的衣裳。卢家小姐气不过，要舍妹脱下衣裙，舍妹不肯，便被卢家小姐推入湖中，险些丧命。”
“试问，能教出卢家小姐这样专横跋扈、草菅人命的女儿，卢家其余人等的品行，又能好到哪里去？”
“你胡说！”
穆彤言话音一落，在大殿最后方，便响起一道犹带着稚气的声音。
苏念檀听出是卢知予的声音，心下一紧。她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脑中匆匆过了一遍，忽然低声问老侯夫人：“母亲，这穆彤言如今身上，可挂着官职？”
老侯夫人蹙眉思索，片刻后不确定道：“似乎是在兵部的哪一司中当了个主事？”
苏念檀心中有了计较，便对着老侯夫人致歉：“母亲，我不能坐视卢家妹妹不管，今日全当我多事，给侯府惹麻烦了。”
老侯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傻孩子，这是什么话？放心去吧，我们安庆侯府，还不至于被个小小的穆府吓住。”
苏念檀便起身离开座位，跪倒在了大殿中央：“陛下容禀，今日的事情，臣妇也身在其中，我想穆公子或许是误会了。”
穆彤言转头看向她，视线中带着狠厉：“少夫人意思是我穆家刻意构陷了？”
苏念檀丝毫不惧，迎着她的视线平静道：“理不辨不明，既然穆公子指控卢家，也总要让卢家人当面对质才是。”
皇后蹙眉，没成想今日这场宫宴，竟然出了这么多的纰漏。她转头看向皇帝，却见他双目微合，淡淡道：“涉及女眷，皇后看着处理吧。”
皇后得令，便问道：“卢家女眷何在？”
卢老夫人携着孙女，颤巍巍地一步步上来，跪倒叩首：“老妇卢王氏，携孙女儿卢知予，拜见皇帝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打量了一眼卢知予，便微笑道：“看着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娘嘛，甚是乖巧，怎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情？我看穆家或许是误会了。”
穆彤言却是冷冷看了一眼穆照清：“既然是你说卢家小姐推你下水，便亲自来解释吧。”
穆照清浑身一抖，刚要摇头，可是看着穆彤言的眼神，却不得不咬着牙上前跪下。
“此事，或许还要从年前，父亲的寿宴那日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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