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初,颍泉镇外。
陈元诜将绢丝分给其余两名弟子,缠住手中裴澈亲笔的行卷,准备带回扶桑峰。
领到的灵绢匀净厚密,有着藏匿的用处,陈元诜贴身保管起行卷,直起身顿了一顿,反手裹上几圈绢丝,把包袱一并缠了起来。
一路沿水行进,行至颍泉源头处,已距离镇子几十里远,领头弟子掐了剑诀示意大家可以御剑赶路。
他三人虽同为剑宗弟子,但此行是第一次搭伙,倒是极有默契,相处起来也是融洽的。
其中一人见陈元诜始终抱着那个布袋包裹,不免有些好奇,问道:“元诜,里边是什么?”
“还没能看,是师姐给的。”
陈元诜说完便只能沉默。他三人离开真人府时,二弟子跑来送行,一把塞给了他这个,只说是遥辞给的,没捎其他的话。
“关于这位师姐,我看你还是少招惹为妙。”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靠近拍打了几下陈元诜的肩膀,“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能暗害姜师姐,未必就不能暗害你我。”
“师姐很好。”
陈元诜立即回答,见他二人投来真心实意的关心,又补充说道,“师姐对我一直很好。”
二人见他神情执着,都但笑不语,期间又说了些其他的,多数围绕有关剑宗宗主槐壁闭关修行之事。三人之中陈元诜入门最晚,年纪最小,还没有目睹过剑宗宗主的风采,只能从片语星言中遥想当年盛况。
向前进出百丈,剑下罡风陡然散开,倏忽之间掠过大片崖峭岩窟,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远处两峰之间白虹架立,沉沉峻水黛蓄流深,这是回往太一派的必经水路。
三人皆放缓了速度,陈元诜视线从未离开江面,随后慢慢锁起了眉头。
以他们御剑的脚力来看,这时该在此处追上裴澈二人才是,就算前后有偏差,多少也该看得到龟舟渡水的痕迹。
“元诜,别看了。”
领头弟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裴宗主让咱们先回,他们多半今天到不了了。我看师姐身子不爽,可能先找了地方落脚休整。”
陈元诜心里一沉,滞了一瞬问道:“师姐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今晨你陪同苏姑娘外出采买的时候,师叔前来告诉我们的。”
另一名弟子打了个转绕过来,同陈元诜面对面,“师姐许是冻着了,看起来不大精神。”
陈元诜马上掐诀喝令东山昏停下,可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他还气着遥辞生病不告诉自己,下一刻便已经担心是因为自己冒然亲了她,惹了她不高兴,所以想划清界限了。
身上的包袱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总以为自己缺的是这些东西,又或者想从她身上讨些什么东西,就这样擅主张。
回到扶桑峰之后,若她再也不理自己了……
“二位师兄请先回吧!我要晚一些。”
陈元诜从怀中掏出行卷,毫不犹豫交给了面前弟子,而后立掌催动神剑,身影转瞬消失在云端。
“哎!元诜!”
这行卷便是请功状,份数越高功劳越大,何况是裴澈亲笔的,陈元诜竟然要都不要。
两名弟子不解地相互对望,想到这附近旁路无数,不知陈元诜要从何找起。
不过……既然到了崇江,离皇都就不远了。
*
想要说服裴澈着实不容易,这一路上不知喷嚏咳嗽连着打了多少个,结果等拖到真进城的那一刹那,遥辞状态掉了。
裴澈垂眸看着死活不肯进医馆抓药,并且活蹦乱跳着的遥辞,逐渐眼神不善,而且隐隐有发的预兆。
“师叔知道,寻常的药草对我无用,抓了也是浪费。”
遥辞死死抓着他的袖口。佥虬毒体的确非常抗药,但一般也不会中什么负面状态buff,她已深有体会。
“回程。”
裴澈扭头便走,没想到遥辞更干脆,干脆松开了他衣袖,任他一个人孤零零走,自己却反向而行。
裴澈气到极致气不出来,一撂袖子回身追出几步,“遥辞!你当真以为我一身清闲,能带着你闲逛?待我回去一五一十向尊主禀报……”
“我与姜师妹同为师尊弟子,你为她开得小窗,为我开不得,师叔一五一十去报,最好把这点也加上。”
遥辞踏上拱桥,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自己都拔了岁聿岑的菜园子,还怕他裴澈告状不成?
话中提及的过往已经是很久前的剧情,大抵是生剔仙骨之前,几人还能在一起历练时,裴澈在花灯节上撞见了姜虞芍,两人都戴着面具,起初没认出彼此,便一同游玩了些时间。
但在此之前,他给姜虞芍的特权也不少。
桥下叠梁发出吱呀声,裴澈手掌搭在桥边,遥辞感觉整座桥在震动,她头一次见他气成这个样子,颇有眼力见地收起了脚步,站在平台上回望过去。
“你以为……!”
裴澈欲言又止,见桥上摊贩的瓜果也滚了一地,顿时收敛了声音,抬起手低着头追了上来,话中带怒,“倒打一耙!你不想想你那时候在做什么!”
那时候她一心扑在岁聿岑身上,还拿着舔而不得的苦情剧本。可是听裴澈话里的意思,怎么像她穷追不舍岁聿岑无果,反而靠死皮赖脸打动了裴澈。
“我都在心里念师叔的好。”
遥辞随口一说,仰起脸看他,“从前师叔如何救济我,都记着。”
真的记着。裴澈是来到这本书后,第一个对她施以善意的人,那种跌进泥沼被拉一把的感觉,她是不会忘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事已至此,天色半昏,而拱桥后的灯市却十分热闹。
裴澈态度软了下来,劝服自己只此一夜也耽误不了多少,气她的同时也担心接连奔波拖垮她的身体,低声道:“就一次。”
豳都近七日的夜都热闹。时近立冬,为表迎接春神的迫切,人们这七日内便都采兰簪樱,祓除不详,往来于集市,人员之多足以呈巡游之盛。
跟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走,才见东侧高楼之上叠满狭长的兰花瓣,其后明堂高尽百尺,却被花团掩得看不到顶。
“不知师叔记不记得我说过,剑宗的比试,我历来能进到前三甲。那日我敢上台,便是因为往常这前三甲,我都排在师妹前面。所以我并非鲁莽行事,这条命已经够险了,我何必再去践。”
遥辞缓缓说道。因为不知今夜一过会生出什么变故,此时此刻最好表明自己的求生欲,若裴澈最终恼羞成怒,也许会看在往日交情留自己一命。
她捏住一瓣兰花铺在掌心,想到兰叶状如剑芒,便觉得自己攥住了一把剑。
“我同你说过,想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你师妹是我看着长大的,太一派任何一个宗主,都看着她长大。”
裴澈侧目看遥辞,“你是后来的。”
遥辞没有答话。她本想顺着往下说,哪知每次提及姜虞芍,裴澈总要把话头往遥辞过去做的那档子事上抛。
“千年前云笈之战,没有赢家。”
裴澈收回视线,眺目向外,“尊主所修清静道,不犯杀,不图功名,不入红尘。云笈之战后,他犯了杀,惹了功名,连破两戒,有违天道。门派内仙历空缺出的那二百年,便是尊主替苍生背负血孽,尝尽苦楚,一步一步偿还的二百年。姜虞芍,是尊主在孽海受火嗜之刑时,为他舀去一瓢水的恩人之女。”
“师叔同我说这些,是想提醒我,我的身世不明,无父无母,终究只是个为保全师妹而存在的影子,如今成了废人,越发可有可无了。”
遥辞平静陈述,她早知晓姜虞芍的身世,不过看大纲文远没有从裴澈口中听着有触动。
“不是。”
裴澈回过身,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又一次咬定,“不是。”
他静静注视遥辞,一字一句道:“我想你知道,尊主不得再破红尘律。”
兜兜转转,原来还是想劝她收心。
手在袖里抖出了兑换好的药粉,只要可以接触到裴澈,就可以给他叠上buff。
“那师叔呢?”
遥辞一笑,她后退半步,“师叔不修无情道,没那么多规矩,红尘于你恐怕只有一步之遥。”
裴澈垂眸看着她,遥辞张开手将那瓣花放了出去,明堂上华灯尽燃,火光冲散楼上重瓣,彩光映着素月,一时珠履当街,人声喧天。
那阵风自身后吹来,把兰花瓣卷起又吹落,纷纷从她身侧回旋而去。楼外众人皆仰起头来,迎着壁光极目向上张望。
香风微度,光影花阴,虚虚实实交错中,遥辞只清清白白地看着他。
“我就在其间。”
裴澈这时开口,他坦白道,“别再做傻事,尊主将入希夷之境,你还可以,想一想我。”
遥辞微微一怔,不可置信地又退出半步,随后别过脸笑了出来,笑得极为明艳。她搭手在栏杆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向裴澈,纵然这样近,根本看不透眼前人是否真心。
她本来只是稍加试探,没想到裴澈却应了。
“我不懂事,师叔也与我一起不懂事。”
遥辞无端觉得疲惫,她缓缓上前一步,轻靠到裴澈肩头,伸手去摸他侧颈,但只垂眸看着自己脚尖,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香径长街,行人如潮。
陈元诜落到了塔顶,他去铺子里抓了些药,身上带着苦味,一时半会散不干净。
“小子,老夫手里也有东西要给你师姐。”
东方岐沉在荷包里,闭目养着神,“慎灵境里,她为你吃了不少苦。”
“我会找到的。”
陈元诜缓缓站起身,他站得高,横剑在身后,皇都大城小城一百六十四闾里尽收眼底,他头顶苍天,脚下即是苍生。
眼下光明处爆发出喧嚷声,整座明堂登时流光溢彩,无数人齐齐抬头仰向一处,陈元诜扣住剑跟着望去。
素月当午,明堂上灯火通明。两道婆娑身影交互在一起,乍看去像一对璧人。遥辞慢慢仰起脸,百盏珠灯都黯然失色,她笑了起来。
可他不喜欢她那样笑。
艳冶芳姿,欲语先娇,有心无心都能收入眼中。瑞雪香肌,欲拒还迎,诸公列位尽可贪到情味。
陈元诜也不喜欢这种热闹。
他推剑出鞘,复又合在手里,刻板地重复很多次,终于背过身闭上眼,就这样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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