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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明白了吗？”黑发的男人站定身姿，回过身，轻轻搭上少年的双肩。
“就算你是百里挑一的天才，在这大赛上，也有三十个人和你同台竞技。现在的确死了很多人，但保不住那二十九个人还活着。”莱恩轻飘飘的一字一句，沉重地在四月一的心脏上敲下重锤。少年已经神志不清了，第一次杀人的总是这样，他瑟缩着，胃里翻起一阵恶心，冷汗涔涔，喉一滚动，吐出发黄的棉花来，反胃逼得他跪倒在地，面对一团团发黄发臭的棉花，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四月一的双唇颤抖着，发出小如蚊蚋的声音，没等他用这气音拼出一句完整话语，身后的森林噗地一声燃起，几乎要将森林的轮廓染红。少年转过身，赶来的人倒映在他的眼眸里。
“两脚虫，你做什么啊！”开口没几句好听的话，对这样的阿努尔，四月一当然也习惯了。他漠然地撇过头，棕色的发丝轻刷着脸。少年还是没能说出来，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头捡起起初被自己扔到一边的尖刀，随莱恩远去。
人影在火光中慢慢缩小，逐渐看不见了。
阿努尔周身都燃着火光，连几处皮肤都被自身烧得焦黑，他却像感受不到痛意一样，带着火路，执拗地跟了上去。
他们来到一处幽深的水潭前，在踏入此地的前一刻，没等阿努尔自己动手，他的火焰便被掐灭，浑身冷冰冰的，像被泡入了满是冰块的水箱。百慕在石块上久坐，直至两人到此，方才睁眼。
“你来了。”
“嗯。”莱恩笑笑，领着四月一就走了过去。
听不清他们交谈，阿努尔在草丛中挪腾身体，悄悄地，但在听清的那一刻，三人从眼前消失，只剩下水潭表面尚未消失的水花。
他们跳下去了。阿努尔溜到水潭边，张望一会儿，纵身追上已经缩小至消失的人影。
猛然间，双脚落到实地，被砸断一样的痛楚逼得高傲的少年弯下身来，但时间不会为疼痛停留，他踉跄着往前跑，跟上那三道人影，自以为悄无声息。这里除了红色的教堂建筑外一无所有，漆黑的虚空，就像是游戏世界里用bug卡出的故障区块一样。
可他们仍能在此地正常行走，不受任何故障。
“这是……”被红色的庞然大物震慑住，少年面上流下了冷汗，此地无处可藏，只能呆呆地站在三人后面。百慕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可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低声跟黑发男人说了什么，四月一就被推到教堂前，推开大门，满目光明。
尖锐的红色与光辉交织在一起倒映入少年眼中，他像看见了宝贝机械一样情不自禁地往前走，慢慢溶解在光里。
“四月一！”阿努尔心下惊愕喊出声来，他深知自己早已暴露行踪，便无所畏惧。果不其然，两个男人回过头，把目光施舍给他，莱恩更是走上前，有如神般慈爱地微笑着，抓住他的手腕，飞奔着把他也带进光里。
参赛者四月一，已除名。
参赛者阿努尔，已除名。
血色教堂下是无尽的坠落与虚空，等双脚碰到实地，周围是斗兽场一样的规模，可踏出一步，景象又换了一遍——血腥的祭祀台。
烧到焦黑的眼球让阿努尔变得面目全非，但他感受不到痛意那样朝前方踏去。脚下是血肉，眼前是祭坛，黑色的大鸟在这洞窟里扇动翅膀，耀武扬威。莱恩身着古朴的衣物，在金发少年面前，一面高唱颂词，一面把另一位棕发少年狠狠钉在烤火架上。
有如耶稣受难那样，血液也离开这无依无靠的少年，直至黑色从伤口中淌出。他的咽喉早早被粗绳缚住，喊不出痛苦。
“苏醒吧，苏醒吧！赫利俄斯的灾诞之子！报丧鸟！！”他高唱着，跪倒在地，亲吻四月一面前的尸骨。
那是少年生前的身躯。
“住手，你快住手！！”阿努尔看得痛彻心扉，挣扎着跑过去想要阻拦这不可逆转的祭祀。脚下的尸骨却像活了那般，纷纷伸出被血肉沾满泥泞的手，抓上他的双脚，令他摔倒在地，被血腥味堵了个严严实实。
“燃料......足够了。”莱恩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转过头来，笑容癫狂地挂在脸上，接下来是百慕的声音，空灵悠远，歌颂虚无的一切。
忽然，一把大火点燃尸骨堆砌的阶梯，阿努尔吐掉嘴里多余的咸腥味，跌跌撞撞地躲过火焰，想要试图操纵却无能为力，只能躲到一边的石头上，等待火势散去。可这火越烧越旺，直把洞窟映得鲜红，他看到四月一在火种睁开眼，斜睨着躲藏的他。
棕发少年的长发渐渐拖至地面，双臂化成巨大的羽翼，不振翅时有如威风的斗篷，衣服烧得烂掉消失在火里，下肢成了两把尖锐的刀，连身躯也变得高大，出现了这温和少年身上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报丧的鸟雀，醒了。
眼眸仍是海水，只是浑浊许多，他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过于灵敏的感知让他身心不适，慢慢把自己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乖孩子，这里。”莱恩声音温柔，小心又欣喜地走上前去，轻轻抚摸他粗糙柔软的羽毛，安抚他“初生”的受惊心灵。
“这也算他第一次降生了吧。”百慕把《祷颂书》合上，走到莱恩身边以护他周全。
“嗯......第一次降生，那肯定要个新名字吧。”莱恩看起来异常高兴，抚摸四月一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他细细摩挲羽翼，轻嗅腐烂的气息。
“就叫‘利维坦’吧，我认为这是个好名字。”缝合人笑着，针线扯得脸颊微微发疼，可他竟有点享受其中的神色。四月一的咽喉中已发不出人言，只有尖利的，有如鸟雀一般的咯咯啼叫，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选择沉默不语。
柱子后，阿努尔的脸被火焰亲吻到半干枯的脸颊，骇人的白骨在皮肉下显露，许是他本就是诞生于灰烬中的族群，往脸上拍了几抹烟尘，恢复原样。
雏鸟效应产生的短暂亲昵很快就烟消云散，利维坦直勾勾地盯着角落的金色，被吸引去了注意。
“是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呢？”
“还是喜欢金灿灿的人呢？”莱恩咯咯笑着，转过脸去，那双空洞幽邃的眼睛同样看去那个方向。阿努尔被两道阴寒的目光盯得发毛，不由得咽口口水，躲得更隐蔽些。
“金色的，太阳。”利维坦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字来，拖着沉重的身躯，慢悠悠走过去，在他躲藏的柱子边嗅了又嗅。
“乖孩子，看这里吧。”莱恩继续抚摸着他的羽翼，尝试把他的目光引到自己这边来。另外向百慕使了眼色，让他往“金灿灿”的物品那儿去看看
糟了。阿努尔心下暗想，悄悄挪腾步子，此刻他正祈祷自己能稍稍暗淡一点，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窜出火焰，在生死的边缘放肆。
这种事情，大抵只有不死之身的塔尔塔能做到了。
可火焰生来就有盈盈微光，不会轻易熄灭。
除非燃尽，被毁至灰烬。
利维坦突然挣扎着哀嚎起来，羽毛炸起，嘴里咯咯倒抽着气。双眼落了星辰，被星云啃食大半的眼白。
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失去钥匙的汽车，任何神，不论大小，都能驱逐他的灵魂，肆意侵占这具新生的身体。
“里面的人呐……滚出去！”莱恩猛地一掌拍在利维坦的额上，不少魂体从后脑和羽毛各处溢出，幽怨地□□着。
“【母亲】……”不由自主地，利维坦说出这违和的称呼，但莱恩丝毫不在意地安抚他，慢慢地说：“你要回到大赛里去……”
“拉拢被篡改的人，除掉想要摧毁大赛的人。”
“你才是神最爱的孩子，我们都爱你。”他的声音幽远空灵，好似真正的神进入体内，控制他说出一句又一句的话。
毕竟，他的确是神之口舌。
利维坦不作声，轻轻蹭着他的手心，而后撞破头顶的建筑，飞去了。
“现在，是清理环节了。”他转过身，抬手照出几根丝线，凌厉地从建筑外刺进，微小的孔洞只是轻轻拉扯，墙壁崩解，砖瓦掉落，阿努尔被三叉戟刺了个正着，伤口竟有焰火燃起，几步退后，身上完好无损。
“啧。”见到如此棘手的“蚂蚁”，眉头一皱，眸色一暗，从地缝中溢出水源，凝成不可名状的轮廓，朝火焰扑去。阿努尔渐渐被逼至角落，身上也多了不少掉落的灰烬，没时间拍回去复原自我。
直直最后一寸火光熄灭，他整个人暗淡下来，甚至隐隐有消散的趋势。而后百慕手中的三叉戟猛然用力，一下把阿努尔胳膊上的灰削去大半，连同骨头也掉到地上，落地成灰。
“果然，果然啊......”莱恩一面抚掌，一面踱步，但这不达眼底的笑意让人胆寒，阿努尔从地上抛起一把烟尘补到胳膊上，又是完好无损。
“你就是‘火种’啊。”
“什么？”
“烧死报丧鸟的‘火种’。”
带来希望与绝望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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