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的日子，倒比在侯府时辛苦许多。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此时还未出正月，天气寒冷，苏念檀每日都缩在被窝里痛苦哀嚎。
好在三天时间一过，帝后便依之前的说法给了她一天休沐。
她急匆匆地回了侯府，一点都没管身后纪良淮哀怨的眼神。
到了侯府之后，给老侯夫人行过礼，又将这几日宫中的情形大致告知后，她便被放回了听松居。
一进听松居，她便赶紧叫绿波过来。
这次入宫，她带的是竹摇和微寒，为的就是留下绿波，继续落实她的“赚钱计划”。
“那批姑娘们都培训得如何了？两日后，在宫中上学的这批小姐们一出宫，罗裳坊应该就有第一批顾客了。”
绿波恭敬答道：“少夫人放心。您交代的那几本册子早早就发下去了，都看着她们背过了，还日日相互练习，必然误不了事。”
“好，”苏念檀点点头，“你这段时间辛苦些，务必要盯紧了，只要把这第一波的客人发展成为回头客，日后便会越来越好的。”
现在就是静静等着两日之后的成效了。
正月的最后一天，卢知予等人也终于放假出宫了。
刚刚出了宫门，就有几位大家小姐，围着卢知予支支吾吾的。
卢知予有些不耐：“到底什么事？你们有话就说。”
“卢家妹妹，我们是想去城南的罗裳坊。”
“那你们去就好了啊，跟我说什么？”
几位姑娘神色都有些扭捏：“我们平日留从没去过城南的布庄，做衣裳都是直接去云绣青的。我们去罗裳坊不熟，你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卢知予无语：“我也没去过啊。”
“可是你有一件罗裳坊的裙子啊，你就陪我们去一趟嘛！”
其实许多人心里觉得去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实在有些掉价，所以都想能多拉一个算一个。
卢知予就这样被莫名其妙拉到了她也从未来过的城南罗裳坊。
没成想她们刚刚跨进罗裳坊，就被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包围了。
“呀，这位小姐来选衣裳吗？您看看您这高挑的身段，白皙透亮的肤色，我们这店里啊，还真有一件裙子，就只有您配穿。”
乾国公府家的四小姐杨楚之生来便是高个子，才十七岁的年纪，就比许多二十好几的儿郎都要高。
也正是因为这大高个，她的婚事才耽搁至今。
家里人平日也总抱怨她长得太高，又太瘦，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了似的。平日里买件合身的衣裳都难，府里下人们做的，也总是以长褙子和袄裙为主。
她今日也是被强拉着来的，本来是不抱指望，谁知道刚一进门就被夸得晕头转向。
不光光是她，无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脸大脸小的、肤色或白或黑的，都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完美到挑不出一点缺陷。
不仅如此，她们被推进试衣房，再出来时却发现彼此身上的衣裳竟然没有一件雷同。
高大的铜镜前，大家羞羞怯怯地自照时，却发现镜中人仿佛不是她们自己，美得不可方物。
杨楚之有些难以相信的拉了拉身上的短袄，她一向不敢穿这种上袄下裙的衣裳，就是怕显得自己更为高大，愈发不符合女子柔顺之美。
可是此时她看向铜镜中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荷叶边对领的设计微微拓宽了肩形，胸腹前大片的百鸟样刺绣轻而易举便吸引了人的视线，而分外宽大的琵琶袖透出一点若隐若现的肤色，下身素雅的百褶裙却只是简简单单绣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
上下身如此泾渭分明，却又在如此矛盾的塑造中显得美轮美奂。
她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却分明看得出镜中人再不是平日里高大瘦削的模样，若说平时她就像一根光秃秃的竹竿，此时却像是一株繁盛的海棠树，挺拔而又英气。
看着铜镜愣住的，不知是杨楚之一人。
许多人都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铜镜，仿佛那镜中映出的，只是她们幻想中的梦境。
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的几人，即便嘴中说着“也就这样吧”，却又顿了顿之后就开始询问这件衣裳的价格。
“回姑娘的话，这件‘春归人’只要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即便杨楚之贵为乾国公府的嫡女，闻言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价格比云绣青的都贵了。”
伺候她换衣的那位女子却是依旧浅浅笑着：“姑娘容禀，这‘春归人’是由我罗裳坊独家设计，且只作这一件，别说是整个京都，便是整个云秦也找不出第二件。”
旁边有姑娘好奇，多问了一句：“只做一件？那若是尺寸不合适，岂不是一直卖不出去了？”
那女子眼眸坚定：“我家东家说了，衣裳也是有生命的，她被做出来的那天开始，就只能等待她这一生中唯一的有缘人。若是无缘，也是配不上这衣裳的。这个呀，就叫宿命。”
客人们都愣了一愣，全然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解释。
可是细细思量这话，再看看自己身上分外合身的衣裳，却又有一种被取悦的感觉。什么叫独一无二？这便是最最尊贵的独一无二。
而且前不久的上元宫宴中，刚刚因为穆照清和卢知予撞衫，而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麻烦。
若是她们能拥有一件全京都都找不出第二件的衣裙，哪怕专等着宴会时再穿，也能在艳压群芳的同时，避免不必要的比较和麻烦。
看着许多人脸上心动的表情，那些侍奉着的美貌女子们开始加最后一把火：“别说衣裳了，各位小姐的美貌也是京中的翘楚。若是各位小姐愿意，可在我罗裳坊做个登记，等买了五件衣裙后，便会成为我罗裳坊的倾城贵客。”
“而罗裳坊每月都会为倾城贵客免费梳一次妆，若是描的妆或者让梳的头各位小姐不满意，我们还会免费赠送桃匣阁的两盒胭脂。”
倾城贵客？
不少人都想起了那句“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谁不愿做有着惊世之美的佳人呢？
不得不说，这个称谓，就已经足以打动人了。
而且梳妆不满意，还赠送桃匣阁的胭脂？
她们是桃匣阁的常客了，自然知道那里是没有便宜货的，若是能免费拿两盒桃匣阁的胭脂，这买裙子的本钱都快收回来了。
杨楚之第一个买单，并做了登记。
登记的时候，她顺口问了一句：“你们这衣裳怎的还有名字？”
那先前侍奉的女子就等着她问这一句了，当即笑盈盈地回答：“春归大地时，最是万象更新、草长莺飞的时候。能配得上这件衣裳的，必是心中明媚、性情坚韧的女君子，我猜这位小姐，就是这样的人吧。”
杨楚之怔了一怔，她是这样的人吗？
仔细想了想自己这十几年的经历，忽然觉得……
就还挺准的。
其他人顿时也有了兴趣：“那我呢？”
“那我这件呢？”
“我的这件又有何寓意？”
侍奉她们的女娘们纷纷掩唇而笑，耐心解释：“您的这件啊，名叫水中石。能配上这件衣裳的，必是温婉而不失意坚、惯能以柔克刚的淑女，也恰恰证明了，日后无论您遇到何种挫折，都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您的这件，叫作荐宗庙……”
“您的这件，叫作园中葵……”
“这件啊，是羞嘉客……”
半个时辰后，罗裳坊的第一批客人纷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她们走后，先前那些女侍一个个□□腰，赶紧坐下来猛灌茶水。
歇息片刻后，刚刚侍奉杨楚之的女侍梅采儿好奇道：“说也奇怪，东家让大家赶制出的这些衣裙，竟然大部分都能对上今日来的这批客人，无论是尺寸还是款式，甚至是名字都能投之所好，这也太巧了吧？”
其他的女侍也是一脸惊奇：“还真是，先前发下来的那些册子，让我们死记硬背下什么样的身材适合什么样的衣裙，什么样的肤色适合什么样的颜色，什么样的长相适合什么样的款式，背的我好生头疼，梦里都是那一张张配图，没成想，今日居然都用上了。”
“要不是先前就让我们相互对着练习那么多次，怕是今日还招待不好这些贵家小姐呢！”
“东家真乃神人也！”
“我不管别的，反正东家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先前我还羡慕云绣青中那些女侍，一个月有三钱银子的工钱，可是现在一点都不羡慕了。咱们卖出去一件裙子，就能拿半两银子的分成，发展出一位倾城贵客，还能每月额外加四钱银子，整个京都怕是都没有工钱比咱们还高的女子了。”
“对啊，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感觉都不像是在给东家赚钱，像是罗裳坊是我自家开的一样，生意越好，咱们赚的钱就越多。”
大家善意地哄笑一声，还不忘加了句：“不止呢，东家说了，春分那日还给我们准备了惊喜。”
“还有呢，说是清明往后那三天，不管有没有人来买衣裳，都给我们每人每天发二百文铜钱！”
……
等到二月中旬时，苏念檀在宫中就发现了大家的变化。
一同上课的世家公子们，听课时都开始频繁走神，时不时隔着屏风瞅一眼。
有些姑娘羞红了脸，微微侧过身，有些目不斜视，却不自觉坐得更加挺拔。
除了两位公主和青霄居士，苏念檀大概是女子中唯一没变的人。
连卢知予和杨楚之都私下提醒她：“如今京中贵女们，十之七八都要去罗裳坊定制衣裳，少夫人不妨也去看看。”
苏念檀微笑点头：“你们说的对，是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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