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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秋漪没有进里，在外间的书架上找了本书随意翻看着。
她动作轻，翻书的声音细微，倒是外头园子里的虫儿窸窸窣窣叫个不停。
正看得入神，里头传来一阵响，秦秋漪忙放下书，提了灯笼进去。烛火昏暗，只照得见眼前方寸之地。走到榻前才见赵北平揉着脑袋坐在地上，平日里那双深邃沉着的眼睛此时迷迷糊糊，看起来有点呆。
“可有伤到？”秦秋漪扶他坐回榻上，又扶起一旁的茶几。
他迟缓地摇摇头，“给你添麻烦了。”
“将军说这话，真叫我无地自容了。自相识以来，分明是你护我许多。”秦秋漪找出抽屉里的蜡烛，点好了固定在桌上、茶几上。火光跳跃着，漆黑的屋里渐渐升起光亮。
“将军坐会儿，我去倒碗醒酒汤来。”
“不用麻烦，这就走了。”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秦秋漪怎放心他一个人回去，便说：“长顺去送萧公子，很快就回来，将军不妨再等会儿。”
“那给你添麻烦了。”
“将军再说这样生分的话，我便生气了。”秦秋漪转身去了外头。
赵北平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听着她越走越远。
秦秋漪再回来时，见他垂着头，眉头紧锁，手肘无力地撑在膝盖上，她放下食盒，问：“将军有心事？”
赵北平苦涩地笑一下，“如此明显？”
秦秋漪点了下头，醒酒汤递给他，又取出一碟糕点。他晚饭没吃，喝一肚子酒怕他饿得难受，“厨房里只剩这些，将军将就吃点填填肚子。”
“多谢”两个字在唇舌间绕了圈没说出口，怕她听了要生气，最后混着醒酒汤一起进了肚子里。
见他缓了会儿，有了些精神，秦秋漪才问：“将军今日过来，可是有事？”以他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该从何说起呢？”赵北平抬眸望向窗外的月亮，长长叹息一声，“自登上皇位之日起，世家门阀欺他年少，西丹北狄虎视眈眈。年年有灾情，岁岁要赈灾，怕官吏阳奉阴违，怕灾民揭竿而起，一日不敢懈怠。当满载硫磺的船运进京，陛下狠狠地松了口气，十几年来终于能开怀大笑。”
他说的每一件都是寻常人难以承受的重担，秦秋漪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只好递上一块糕点。
赵北平笑着接过，“幸而你提早想到从海外购置硫磺，也亏得萧琢多长了几个心眼，充足的火药让北边的战事可以一鼓作气直捣王庭。陛下说，他从未如此心安过，叫我好生谢谢你。”
“微薄之力怎担得起陛下的谢意，倒是陛下赏了一万两黄金，该我向陛下谢恩才是。说起这事，按照分成，这里头有老夫人的四千两，一会儿将军带回去，还是让春杏明日送去？”
赵北平沉默了会儿，“分成一事，不知能否与你重新协商？”
他神色郑重，秦秋漪想了想，“将军但说无妨。”
“三七分，可成？”
观他神色便知他说的是秦秋漪分三成，他分七成，秦秋漪知他不是无理之人，又听他方才说了那许多皇帝的难处，便知他此举不是为他自己，于是点头道：“那重新拟了契约书，所得盈利我三成，将军七成。”
赵北平知她心善必定会帮他，只没想到她不问其中缘由便同意了，一时心中复杂难言。低头咬一口糕点，虽凉透，但依旧是甜的，他缓缓道：“陛下任命我为闽浙总督，月底便要启程前往福建。”
闽浙总督乃封疆大吏，掌管福建、浙江两省军政大权。秦秋漪不知他为何愁眉苦脸，忽而脑中灵光闪现，她道：“将军可是为沿海倭寇犯愁？”
赵北平点头，“巡视海疆保海上贸易顺利，是陛下交代的重任。”
秦秋漪也知朝廷四处缺钱，不能总盯着百姓的三瓜两枣，就只能收商人的税了，安慰道：“将军身经百战，镇得了北境，平得了叛乱，想来荡平倭寇也不难。”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赵北平苦涩地笑笑，“国库空虚，萧琢收上来的一百多万两税银刚好解了北境的燃眉之急，南边打击倭寇陛下实在掏不出军粮军饷，得我自己想办法了。”
这就是他要三七分的原因？可军粮军饷不是小数目，一年少说要几百万两银子，打几年？
这样的重担光是想一想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秦秋漪叹声息，只能安慰道：“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钱粮想想法子积少成多应该也不成问题。”
“我也是这般想。”赵北平抬眸，深邃的眼底映着明亮的火光。
“那将军打算从何处入手？”
“待我上任后，行贿之事必不会少，全交由你处置。”
秦秋漪想了片刻，“若人家不送金银珠宝，而是送将军美人儿呢？”
赵北平愣住，她一本正经地问，他不知为何心里慌了一下，忙道：“不会，美人送回，只收金银。”
秦秋漪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为沿海安宁，我愿尽绵薄之力，若他日难以胜任，还请将军另请高明。”
“好。”
烛火下，两人相视一笑，眼眸里都闪烁着坚定的光茫。
……
春杏只是回家住了一晚，将军和姑娘就和好了。也不晓得那晚他们聊了些什么，问长顺，长顺不说，问姑娘，她说还没到时候，等时机到便晓得了。
春杏自不会生姑娘的气，但对长顺便没有好脸色了。听到敲门声，便耷拉下脸，口气也冲，“要么不来，要么一天来个三两趟，你烦不烦。”
门一开，却见一个陌生男子。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生的玉润清雅，锦衣华服贵气难掩，春杏愣住，“公子找谁？”
“春杏姑娘，这是我家七公子，特来拜见秦姑娘。”
春杏这才注意到他身侧的厉明德，原来是明州厉家人，她不好意思道：“稍等，我进去禀报一声。”
书房里，见春杏红着脸跑来，“怎的了，又和长顺红了脸？”
春杏捂住脸，羞道：“姑娘，外头来了个公子，俊雅至极好似下凡的的天仙。”
“比萧琢还好看？”
春杏连连点头，“哦，对，厉明德说是他家七公子。”
“厉家老七？”秦秋漪弯起嘴角，原先不打算掺和他家里事，但谁让赵北平缺钱呢，打瞌睡正好来了枕头，“请他们进来吧。”
……
厉七走在春杏身后，目光掠过这个不大的小院，从园子里栽种的花草，铺设的小道用的石块，再到屋子里的摆件，只是寻常，不见富贵。
他垂下眼眸，神色愈发恭敬。
“秦姑娘，我可是如约来了，这位是我们七公子，再没有比他说话更管用的了。”厉明德也算是一回生，两回熟了，笑着对秦秋漪行礼。
秦秋漪也笑一笑，“没想到七公子是位神仙似的人物，不用多礼，请坐。”
她的样貌厉明德描述过，见到了真人，明媚如春光，桃花眼中水波潋滟，比想象中还要动人许多，若是这样的女子，也难怪赵将军那样的英雄会倾心。
春杏奉茶来，忍不住又看一眼这俊美的公子。
厉七温和浅笑双手接了过来，茶叶色翠细嫩，抿一口便知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他笑道：“姑娘的龙井茶芽叶细嫩，色翠香幽，真是难得的珍品。”
“是吗，我不大懂，这茶是朋友托人从江南寄来的。”秦秋漪笑着抿一口茶。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让厉明德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有人抢先一步找她合作了？他心中后悔不迭，就知口头约定做不得数，当初该立个契约的。
他侧首去看一眼厉七，厉七不慌不忙放下茶碗，“感谢姑娘救我族人，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厉明德想起他们带来的谢礼，忙提上前，小心打开。
丝滑的绸缎掀开，重建光明的小东西，软软叫唤一声，“喵～”
春杏惊奇道：“这是猫？”只见白色长毛猫优雅地坐着，圆圆的眼睛像天空一样蓝，瞧着又乖巧又好看。
“是，此猫来自波斯国，性子温顺不闹腾，也不怕人，姑娘可要抱抱它？”厉七打开笼子抱它到秦秋漪面前。
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气质优雅贵气，轻柔地抱起波斯猫，更叫人心生好感，春杏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秦秋漪想过许多，唯独没想过人家会出美男计，只好把春杏支开，以免男色昏了头不利于谈判，“抱去给月儿他们看看。”
待春杏走了，秦秋漪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年前说好了要一起出海，不知七公子可有拟好契约书？”
“自然。”厉七从怀里取出契约。
年前秦秋漪想的是合作共赢，现在满脑子就想着帮赵北平筹军粮军饷。皇帝赏的一万两黄金还不能乱动，赵北平即将启程去上任，不晓得那边情况如何，身上总要备些才好。她现在满打满算能用的不到三万两现银，正常情况用这笔钱备满三艘船的货物是绝无可能的。
她看一眼厉七，翻开契约。
厉七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碗，她不受那波斯猫的吸引不要紧，契约里的内容一定会吸引到她。不止江南，闽浙也无人能比他开出的条件更好了。
秦秋漪仔细看了两遍，确认厉七白送她三船茶叶和丝绸，且是装载量最大的宝船，缓了缓心中的波澜，问：“七公子当真只想要出海公凭？”
厉七笑一笑，“姑娘莫忧心，能与姑娘结缘是厉某莫大的福气，相信我们精诚合作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曾见到出海公凭便如此信任我？”
“不瞒姑娘，厉某已托人打听过，相信姑娘的品行。”
秦秋漪笑了，“如此大的事，我倒做不得主，得请朋友帮忙拿个主意。”
厉七沉稳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捏着茶碗的手指也不由一紧。
“厉某静候姑娘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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