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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
傅恒气喘吁吁的走到我跟前，指着药碗问，“你喝了什么？”
我是终于领悟到，越是苦涩的东西越不能用调羹慢慢来，那简直是拖长了受苦的过程，还是得拿出摘掉脑袋往里倒的气势比较好过些。
我指着新分来的几个眼生的小丫头道，“她们煎好的汤药啊。”
傅恒回头看到小丫头们点头，才转过头，好似收敛了激动情绪，咽了咽口水，拿起桌上水杯，猛灌了几口，
“你没去额娘院子吗？八哥的丧报传回来了，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还等着你去呢。”
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寻了蜜饯赶忙放进嘴里，同他说道，
他却扔下水杯，转过头来，脸上也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指着我分明震惊的模样，却一语不发，
我知道他惯是矫情的，随手重新拿起一方新帕子，帮他擦拭脸庞道，“去吧，额娘头都磕伤了，”
“尔晴，”
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府，哭声一院一院的蔓延着，隔着明院，已经能听到越发真切，小丫头和小厮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等着傅恒赶紧去主院，他就站在我面前，说不出话却还是站着，我只得抱着他，心想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傅恒的眼泪了，自己尽力隐去声音里的颤抖道，“还要去接惠宁和婉回来吧，也不知道尔淳怎么样了，还有很多事要做，谁都能倒下，你不能。”
“对不起，”
我把头埋在他胸前更紧了几分道，“傅恒，你要抗住。”
我仰起头，预备给他个笑脸安慰一下这个浑身颤抖的人，可一抬头还是没控制好疲累的神情，想是脸色太苍白，我拼命的挤出一个笑容道，“你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傅恒。”
“对不起。”
这一句，傅恒是突然拥住我，撕心裂肺的边哭边吼出来的。
满院人哭开了。
和院终于也开始了。
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看着你们哭，我竟然，除了堵得慌，没有任何感觉。
傅恒哭的不能自已，是被人扶着送去主院的，我望着他的脚底打晃的模样，只觉得钻心的疼，他从来不会这样失态的。
清明，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你惯是活成人精的弟弟，成了这副悲惨模样呢。
我伸出手抓着这盛夏时分的艳阳，实在不敢相信。
这样好的阳光，你是真的，看不到了吗？
身中三枪被缚。
短剑自戕而亡。
大营被冲散。
尔淳不知所踪。
傅宁重伤生死未卜。
这样的细节，一点点从宫中传出，惠宁和婉都没有回府，她们都跪在养心殿不肯起来。
富察府把能调动的人都调动了起来，出城的，进宫的，一点点拼凑着这些每听到一件，都要撕心裂肺一次的信儿。
到最后，傅恒已经不允许递信儿的人到主院去，因为额娘醒过来一次听到便要再晕过去一次，就算让她哭闹不休，也不能再让她一次次受打击了，我只觉得傅恒说得对，告诉李奥纳多骑着马继续绕圈，这次是拦住每个黄马褂，不能再让一个进来了。
我带着李福去寿材一条街，那里我门儿清的很，毕竟去过那么多次呢。
皇室如何安排是他们的事情，富察府如何准备是我们的事情，为清明亲力亲为身后事，自然是我这个哭也哭不出来，闹也闹不成气候的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棺木，扎彩，贡品，孝衣材料，我领着李福来回穿梭，选定了一方汉白石碑，突然被个刻碑的老人家问到，“逝者享年？”
旁边铺子的人不住的指着我们的马车给那眼神不济的老人家指，老人家只觉得可能失了言，忧愁道，“富察府的？自然应该是哪位老爷，是吧。”
我掰着手指头算，算了半天也算不明白，求助李福道，“春和的生辰是三月尾，清明的呢？”
李福被我猛地一问，突然绷不住哭了出来，稳了半天才垂泪答道，“八爷的生辰是三月初，比九爷大了整两岁。”
三月初，不就是清明时节么。
你还真是个好懂的人，从不让人费心。
我对着老人家认真说道，“三十岁，逝者，今年刚满三十岁。”
看着他看我呆滞的神情，我回头拉拉李福低声道，“这老头老眼昏花还耳背，别再给咱们刻错了，咱们再走走换一家吧。”
富察府的年仅三十岁的少爷将军，死于藏南的消息，就这样，不出半天已经传遍了北京城。
富察府里的嫂子，丫头，小厮们哭晕了过半，白灵直接晕死了过去，急招了很多大夫来，去遍寻叶府的经常来诊的小叶大夫却不至，打听了才知道，小叶大夫自己，也已经病倒在了宫中，还要太医院来救呢。
惠宁在寿康宫整日寻死觅活，婉也接进了舒妃的永和宫中，就连郎世宁也闹罢工不再画，更惶恐延禧宫中哭成了泪人的一众人等。
弘昼拿了很多从前跟傅谦两个人饮酒对写的字，一样一样像是故意气人一样摆给乾隆看，皇贵妃念着过去傅谦替她阿玛求情挨打的情，逾越礼制办起了萨满法会，乾隆突然发现，傅八爷的好，傅清明的坏，从每个人嘴里说出来的都不一样，却也都是理所当然的拼凑全了他的样子。
慎王府一脉向来为人忌惮，他从来不怕惹祸，子侄辈，叔伯辈的大事小情，他从来不缺席，到了今天，连慎王府都挂起了白幡，当他是亲儿子一样祭奠。
宫中不能烧纸，便人人学着皇贵妃的样子点起了长明灯，一盏盏的望过去，每个宫都灯火通明。
乾隆曾对他这种交好深恶痛绝，只认为他不够傅恒那样正直纯良。
但今天看过去，能够换得真心的，便也只能是至诚至纯的真心了。
“就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吗？”
乾隆指着底下人怒吼，“派兵，给朕查！贼首是哪个！给朕送到面前来！去人，把老八好好的给朕带回来！”
一封封八百里加急，十有八九都是乾隆不关注的消息，唯有最近几封，终于写到傅谦大人侧福晋已被找到，与傅宁大人前后脚，已经在归京途中。
传信的小侍卫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哭起来，把李吓了一跳，看着乾隆震怒的眼色斥道，“这是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奴才，快给我滚出去！”
一双分明熟悉的杏眼蓄满了泪水，呜咽着抬头道，“瓜尔佳壮志，特向皇上请命，去迎接傅谦大人归来。”
之前那次送去的亲卫，都是根正苗红的上三旗子弟，便是出发也是得了皇家赏赐，风光出行，准备回来升官用的，这次消息传回来，不止他们死伤大半，便是连富察府的八爷都直接搭进去了，调兵没问题，可再从这京城权贵家往外送少壮派，谁知道这一路还有什么差错，古人惯是信奉了此战不吉便是处处都不得顺利的，都觉得这已经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八成在送命送死。
乾隆何尝不知道，没几天功夫，一众人等调转枪口，谈到眼下更纷扰的金川之事，都开始以此推彼，主和占过了八成之多。
此刻来了这么个莽撞小子，乾隆指着他问，“尚善是你什么人？”
“回禀皇上，是奴才的阿玛，”他想是悲伤到了头已经控制不住，一边哭一边嚎，“傅八爷府中侧福晋瓜尔佳氏是奴才的妹妹，傅八爷，是尚武堂时，奴才的总领大人，奴才身份低微，上次没能跟去，若是奴才在，傅谦大人一定不会”
没等他说完，乾隆已经拍板，“朕知道你是哪个了，你，统领乾清宫侍卫，”说着低头对李低语一番，“即刻动身，去迎接他们安然归来。”
能让乾隆明面动用乾清宫侍卫，暗地里召集血滴子的人，想来只能是富察家的一众子弟了。
他们是容音的兄弟，便是弘历的兄弟。
瓜尔佳府的壮志凌云，便是从前同尔晴闲聊起来，说起的那对小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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