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志伟将自己的分配去向告诉了家人,父母和哥哥都有些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一事实。已经当了司机,社会阅历丰富的哥哥,第一次用严肃的口吻对志伟说:
“小弟,你也太不懂事了。你的工作分配是关系到你整个人生的大事,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何况你是去一个特殊的地方,而且还是自己主动申请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即使我这个当哥哥的帮不上什么忙,咱父亲总还是有些经验的吧?你不该冲动一时,误了你一辈子的前程呵!”
“算了,你也别埋怨他了。”一直默默地抽烟的父亲打断了哥哥的话,缓缓地说道:
“事情已经决定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或许你弟弟的想法有些道理呢?做出这个选择,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也好,我们终究不能陪伴他一辈子。任何一件事情,不管是好是坏,我们谁也不能走到前头去看一看。只是,从今以后离开了家庭,踏上社会,凡事应该多考虑考虑,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志伟静静地听着,心中一阵翻腾:是呀,当初自己如果能听爸爸的话,及早地彻底地和于艳艳断绝关系,或许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吧?
在家中休息了几天,志伟好无聊好烦闷。
这些天来,妈妈——志伟的继母,总是变着花样做一些志伟喜欢吃的饭菜,她知道,儿子以后再想吃她做的饭,机会很少了;又为他缝制了两套全新的被褥,准备了必需的生活用品。
“孩子,以后自己一人在外,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到没?千万要保重身体。”这种话,妈妈不知道说过了多少遍,而每说一次,志伟的心里就又多一份感激。儿行千里母担忧,即使是继母,牵挂也是真心的。
七月二十八日,志伟要到唐岛去报到了。由于那里的特殊性质,家里人不能将他送进岛去。回想起三年前入学的时候,爸爸一直将他送到学校的情景,志伟的心中好难过。从此以后,我就是大人了,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是风风雨雨,今后的生活只有我独自一人去承担。
早晨,全家人大包小包的送志伟上车。志伟坐上班车,望一眼已显白发的父母双亲,望一眼曾经百般照顾自己的哥哥嫂子,鼻子一酸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从自己出生一直到现在,亲人们为了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自己长大成人,开始工作挣钱,本应该尽自己的能力报答他们,可是,由于自己不可挽回的选择,却要远离他们,不仅不能在身边尽一点孝心,相反,仍要叫他们为自己担心,于心何忍?
直到家人的身影在自己泪眼之中消失,志伟还沉浸在无法形容的复杂的感情中。看一看同车的乘客,大家有说有笑,高谈阔论,志伟却在心中默默地祈祷:但愿上帝保佑,自己的将来能够一帆风顺。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志伟到达了望仙县汽车站,然后换乘人力三轮车,来到与唐岛县隔海相望的望仙港。这里,是进出唐岛的唯一通道。在这里,志伟将乘坐每天只有四个航班的客船,进入到尚未全面开放的唐岛。
望仙的“仙”,应该就是“仙境”唐岛吧?望仙县,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因为有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称全国四大名楼的“望仙阁”而蜚声海内外。从望仙港向东看去,望仙阁空踞丹崖极顶,倒挂碧波之上,云雾绕缭之际,恍若神仙宫阙。丹崖底下的海边,有一座仙人桥,那便是神话传说中,八仙过海由唐岛登陆望仙的地方。
民间传说,北宋建隆年间,唐岛所辖的沙门岛是朝廷囚禁犯人的地方,因为那里四周是茫茫的大海,成为无法逃出的天然监狱。从建隆三年开始,凡军人犯了法,都发配至沙门岛。这样年复一年,岛上的犯人越来越多,但朝廷每年只拨给全岛三百人的口粮,所以粮食越来越不够吃。后来,看守头目便想了个狠毒的办法:当犯人超过三百时,便将其中一些捆住手脚,扔进海里淹死,使岛上犯人总是保持在三百人内。
为了活命,犯人们经常跳海凫水逃命,但绝大部分都被激浪吞没而死。一次,有五十多名囚犯得到即将被杀的消息,便趁着天晴月朗,避开看守,各自抱着葫芦、木头等轻浮的物体跳入海中,朝望仙丹崖山方向游去。
从沙门岛到望仙约三十里之遥,途中多数犯人因体力不支淹死水中,最后只剩下八名身怀武功、体格健壮的犯人,借着水流游到了岸边,在望仙城北丹崖山下的狮子洞内躲了起来。第二天,有渔民发现了他们,当闻知八人是从沙门岛游水越海而来,无不惊奇万分,便把他们
称作“八仙”。而他们渡海逃狱的故事,也逐渐演变成了“八仙过海”的美妙传说。
由此看来,唐岛原本并非仙境,实为关押囚犯的地方。而今,志伟主动来到这里,算不算他自己把自己“流放”了?
当然,志伟并不那样认为。与心中“仙境”唐岛一海之隔,他似乎已经感觉到仙气飘飘了。
随着其他进岛的人,志伟来到验证处,经过边防警察的严格检查,志伟才进入候船室,买好了船票,一边吃着继母给他带的卷饼,一边等待着客船开航。
下午两点整,志伟经过检票口,登上了一艘并不很大的客船。找到一个靠窗的座位,将行李放好,志伟便坐下来,透过窗口看那蔚兰的大海。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大海,志伟的心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激动。
港湾里,停靠着许许多多的大小船只,有客船,有渔船,有运输船,更多的却是军舰,一只只整齐地排列着,仿佛随时在待命出航。舰上有志伟叫不上名字的武器装备,威严的水兵在甲板上站岗巡视。
一会儿,有的船从茫茫的大海中驶来;有的船则轰轰隆隆地驶离码头,行进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成群的海鸥在海面上空盘旋,追随着船只上下翻飞,不时地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岸边的沙滩上,有孩子也有大人,或者在游泳嬉戏,或者在沙滩上捡拾贝壳,捕捉螃蟹。凸起的礁石上,有人正在垂钓,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水中。
嗬,好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志伟在心底感叹着。
大海,曾给过志伟无限的神思和向往。第一次与大海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它的清澈它的蔚蓝,它的浩瀚它的深邃,荡涤了志伟的郁闷,净化了志伟的心灵。
这时,只觉得船身一震,客轮缓缓地启动了。船首划破平静的海面,朵朵浪花像跳舞的小姑娘,快乐地在船舷两侧翻腾。客船加快速度,向着唐岛方向驶去。
“旅客朋友们,大家好。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本航班由望仙港开往唐岛港,航行时间大约需要五十分钟。”伴着舒缓的音乐,播音员娓娓道来:
“唐岛地处黄、渤海交汇处,系京津咽喉,海防门户,是唯一尚未对外开放的军事要塞。这里有迷人的海上风光,这里有奇幻的海市蜃楼。愿美丽的唐岛给您留下难忘的回忆。航行途中,如有需要,请与客舱服务人员联系。谢谢。”
志伟将头仰靠在座位上,闭着双眼,一动也不敢动地坐着。
听人说,大部分的人一坐船就会晕船,晕船以后恶心呕吐,头疼头晕,这种滋味是非常非常难受的。所以,志伟就采取了别人教给的方法以防晕船。可是,过了一会儿,志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试着睁开眼睛,发现其他人都没有像他这样的,他们该干嘛干嘛,无所谓似的。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无风无浪,客船行驶起来不摇不晃,哪里会晕船呢?如果遇上大风大浪,别说闭眼不动,即使是服用晕船药也是无济于事的。志伟心中暗暗地笑自己,不再害怕会晕船,起身来到外面的甲板上,观赏起景色来。
那清爽的、潮湿的、带着淡淡咸腥味的海风,吹拂着人的头发、面颊、身体的每一处,赶走了盛夏的炎热。
辽阔的大海像一块蓝色的地毯,铺陈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向人们展示着它的无穷魅力。
大海是宽容的,那是大海的胸襟,大海的气魄,大海的灵魂。它接纳了世间多少的风风雨雨,它净化了一切想侵蚀它的尘埃污垢。它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模样,坚持着自己的原则,用浩瀚的胸膛接受世间的千变万化、万事万物;用亘古不变的眼光看着世间冷暖,用沉稳有力的脚步走过春夏秋冬。
望着大海,志伟沉浸在恢弘宽阔的感悟中,也沉浸在岁月磨砺的感叹中。
一首优美抒情的歌曲——《我和大海》,悄然回荡在志伟的心头。
早已满怀深情,今天才和你相逢,
多少爱恋,多少憧憬,在我的心中翻腾。
当我在歌唱大海,我也被大海歌唱。
心中的潮水,大海的波浪,合出了美妙的共鸣。
世上你最古老,世上你最年轻,
你象征着永恒,象征着无穷,象征着伟大和热情。
当我在歌唱大海,我也被大海歌唱。
心中的潮水,大海的波浪,合出了美妙的共鸣。
我愿变做一滴水,投在你的怀中,
我愿变做一块礁石,任你将我雕塑,
这里有我未圆的梦,这里有我难舍的情。
当我在歌唱大海,我也被大海歌唱。
心中的潮水,大海的波浪,合出了美妙的共鸣。
……
在客船的前方,有几座岛屿逐渐清晰起来,不用猜,那自然就是唐岛了。志伟转身回看,望仙港仍然清晰可见,很显然,唐岛离大陆并不遥远。志伟在心中感叹着。可是尽管唐岛离大陆这么近,却因为有一片海水的阻隔,使它形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一个特殊的地域。
客船在海上行驶了约半个小时,唐岛已渐渐地靠近了。从船上看,岛子很大,上面郁郁葱葱,覆盖着大量的绿化树。从半山腰一直延伸到海边的地面上,由高到低,分布着一座座不同风格不同布局的建筑物。这,就是唐岛县的县城所在地,也是唐山列岛众多岛屿中陆地面积最大的岛了。
十几分钟之后,客船驶进了港湾,停靠在一个阔大的码头上。这里,停泊着更多的各种各样的船只。码头上车来人往,有接人的,也有卸货的。随着嘈杂的人群,志伟通过跳板踏上了码头。
第一步踏上唐岛的土地,志伟的心中涌起了一种特别的感受,这一刻他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唐岛,我来了!多少次魂牵梦绕的“仙境”,我来了!
一年前,我站在云峰山顶,眺望着你;一年后,我站在你的土地上,相拥着你。
“将来,我一定要去唐岛”的执念,今天终于变成现实。唐岛,你将用什么来迎接我?
是“玲珑的楼阁”,还是“绰约的仙子”?
是“因来过,故无悔”的生命宿愿,还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红尘情缘?
志伟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放眼四顾,这么多的人,志伟却没有一个认识的,这可真是人生地不熟呵。记得于艳艳曾经说过她最害怕火车到站,是啊,火车到站也好,轮船靠岸也罢,这同样的陌生和无助,真的叫人戚戚而惶惶了。
怎么办呢?正在他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透过拥挤的人群,他看到了一块高高举起的牌子,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教育局接待处。
对呀,现在正是毕业学生报到的时间,又不是只有志伟一个人,教育局能不派人接站?于是,志伟走过去,自我介绍:
“我是从省卫生学校分配来的,我姓陈,今天来报到。”
“噢,欢迎欢迎!你叫陈志伟,对不对?”
一位干部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另一位大概是司机,主动将志伟的行李提到车上。
“哦,是我。”
“走,上车吧,我送你到招待所。”那位干部拉着志伟坐进一辆半旧的吉普车。
车上,那位干部说:
“对于你的情况,我们已经通过档案大体上了解了。你主动要求来海岛工作,实在了不起啊!”
从表面上看,志伟的作为当然了不起,不过他这样做的真正动机和他的苦衷却是别人无法了解的。
几分钟的时间,吉普车停下了。那位干部领先下车,指着一座非常普通的建筑说道:
“这里就是我们唐岛县教育局的招待所。”将志伟领进房间,他又说:
“今天你先休息休息,明天再到局里去报到吧。”
“好的,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啦。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好,我们不打扰你了,明天见。”说完他们两人出了房间。
志伟放好行李,简单地洗了洗,便躺到床上休息。
虽说是休息,他的心里却根本无法平静。自从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这片土地上,本不该有他的位置,假如没有那一段终生难忘的“恋爱”,此时的志伟将是在哪里?虽然现在没法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那里的条件一定比这里更好。
应该说,现在他已迈出了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前方的路还有多长又延伸向何方,志伟是不知所以的。
傍晚时分,服务员来通知吃饭。志伟觉得毫无胃口,只吃了一点馒头,喝了几口稀饭,让他切身体味到“苦咸水”的难喝。走出餐厅,外面,夕阳还未落下,阵阵的暖风送来大海的气息。想想休息尚早,志伟便来到大街上,孤独一人,沿着海滨路漫无目的地信步走着。
唐岛县城,南北狭长东西窄,恰如一条长练镶嵌在辽阔的渤海湾内。它面积小,人口少,建筑物少,尤其是高大壮观的建筑物几乎没有。不过,它也并不
像志伟所想象得那么贫穷落后。虽然它与大陆是隔绝的,但是毕竟进入了八十年代,这里也有鳞次栉比的楼房,也有宽阔洁净的马路,而且它还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
首先,所有的建筑是依山势而建,由高到低,整齐排列,大部分的建筑是尖顶式的,上面镶着红色的琉璃瓦;另外,县城的主要街道全部是水泥铺设,不仅不同于大陆上的柏油马路,而且更显得清洁卫生。整个县城以海滨路为主要街道,从这条路上辐射出一条条通往全城的交通干道,绝对没有大陆城市的纵横交错和曲折迂回。
金色的夕阳悬挂在辽阔的海平面上,将淡淡的余晖照射到蔚兰的大海和宁静的县城。
这里没有大城市的拥挤嘈杂和人来车往,它有的只是一种宜人的安静和清闲。悠然自得的居民吃完了晚饭,从各自的家中信步来到凉爽的海边,一边欣赏大海和夕阳,一边乘凉散心。有的人泡在海水里尽情地享受海水的浸润,有的人坐在防浪堤的小亭子里观赏如诗如画的风光。
人群里,不乏三三两两的解放军战士,有男兵也有女兵,有海军,也有陆军和空军。绿色、蓝色、白色的军装,英姿飒爽的军姿,点缀出一种特殊的情调,烘托出一种别样的气氛。
志伟漫步走过,吹拂着腥咸的海风,使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清新的空气更令他心旷神怡。站在高高的防浪堤上,聆听着脚下“唰~唰~”的海浪声,放眼望去,海的那一边就是朦朦胧胧的大陆。那里,有生他养他的父母,那里有山清水秀的故乡。
离开熟悉而热爱的故土只不过一天,一种深深的思念之情却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心头。噢,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哥哥嫂子,此时此刻你们可在想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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