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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讲到这里，陈志伟和于艳艳早已哭成了一双泪人。不知什么时候，于艳艳将头伏在志伟的胸前，一片泪水浸湿了两个人的衣襟。从未想到，自己心爱的人有着如此悲伤的经历。难过，让于艳艳听不下去了，她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仰望着志伟，晶晶的泪珠滴落下来。
“志伟，你不要说了，志伟，不要再说了，我受不了……”
于艳艳用那只早已被泪水沾湿了的手帕擦着志伟的脸，哽哽咽咽地说：
“别哭了，志伟，别哭了，呜呜呜……”一边说，她自己却怎么也忍不住满腔的泪水，索性伏在志伟的肩上大哭起来。
“志伟，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家庭……我好难过，好难过……志伟，你知道吗？你真真让我心疼……”
用力地摇摇头，甩掉满脸的泪水，志伟喃喃着：
“从那以后，我就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好妈妈，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属于我的母爱……每当我看到别人幸福的家庭，我的心里是何种滋味呵……”
“志伟，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好志伟，别难过，都怪我遇见你太晚了，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么多的苦难……知道了这些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疼爱你。相信我，志伟，我不会因此而放弃你的，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对！你虽然失去了母亲，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让我来呵护你，关心你，给你如母亲一般的疼爱吧，好吗？”
因为爱，于艳艳对陈志伟的悲伤感同身受。我亲爱的志伟啊，既然我没能陪着你一起经受过去的一切，那就让我陪着你一起迎接未来的所有吧。
“不，艳艳，先不要这么说。如果仅仅因为这些，你当然不会嫌弃我，你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可是我要对你说的不仅仅是这些。”
“那，志伟，有什么你就说吧。不管怎样，我也会永远地爱你。”于艳艳的心已经疼得无以复加，还有什么能让她更加忍受不了？
志伟抹一把眼泪，又开始说起来。
我妈妈的去世，对我们家和我个人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受此悲痛的影响，我回校后的复习哪里还能安心？因为我妈妈的去世不是因为有病，也不是因为意外事故，这全是由人们自己所导演的一幕悲剧，在我的心里，妈妈就是被爸爸逼死的。所以，这不仅给我带来失去母爱的伤心，更给了我心灵上莫大的震动。日日夜夜，我除了回忆母亲的慈爱，更多的却是在思考这一悲剧发生的原因。现在，我想你也会明白的，导致我们家庭悲剧的不是别的，就是因为爸爸从来就不曾爱过妈妈，他们的结合是没有爱情基础的错误的婚姻。
虽然老师和同学们都极力安慰我帮助我，可是我的心情却再也无法恢复原有的宁静和快乐。从那以后，我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晚上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白天则昏头昏脑，无精打采。虽然凭借原来的功底考上了高中，可是高中的两年，我再怎么努力，学习成绩却一直下滑。
正如所有人的预料，那一年高考时我落榜了。为此，老师和同学们替我惋惜，我自己也十分地惆怅。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地升学走了，我暗暗地不知流过多少次泪。老师帮我安排了复读，这一年中虽然我拼命努力，可是毕竟跟不上，太少的睡眠和不足的精力，没有使我的学习成绩有更大的进步，第二次高考还是以几分之差没能进入大学校门，只是考进现在的这所中专学校。
如果说由于母亲的去世而影响了我的前途，而这件事对我们家庭的打击更大。由于母亲的逝去，我们这个原本完整的家庭一下子陷入了艰难之中。这使得我心里对爸爸的怨恨一直无法消除。从前，虽然母亲和爸爸之间有所争吵和不快，可由于妈妈的操劳和贤惠，我们的生活还算安稳和知足。而现在却完全不同了，爸爸要到社办工厂打工，我又上学，多亏有我嫂子的照顾，才使父亲和我的生活不至于太过困难。
然而，一个家庭没有个主妇，终归是不完整的。后来，有好心人张罗着要为爸爸续弦，爸爸毕竟才四十多岁，而且我们家也实在需要一个主妇呵。可是，爸爸他却坚决不同意，不管对方是什么条件他都一律拒绝了。直到三年后，也就是妈妈去世满三周年，我考上中专之后，爸爸才开始考虑这件事。在这三年里，他的内心遭受着多大的煎熬，忍受着多少的愧疚与后悔，我无法体会。只看到他挺直的腰杆早早地驼了，头发一点一点地变白了，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了。为了更好地照顾这个家，他从社办工厂回到村里，彻底当回了农民。有时，我和哥哥看着他又当爹又当娘，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对于以前他对妈妈的不好之处也就不
再记恨了，慢慢地原谅了他。
后来，我曾经这样问他：爸爸，既然您现在考虑给我们找一个继母，为什么不早几年就考虑呢？
爸爸听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忏悔的神情，只说了一句话：
“我对不住你妈妈呀。”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将他三年来的心理暴露无遗。他是一直在为妈妈的去世而惭愧而歉疚，他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求得心灵的解脱。
在我妈妈去世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前年，我们有了一个继母，她就是我们现在的妈妈。
继母进门那一天，爸爸一个人躲在卧室里，捧着妈妈的照片悄声说道：
“孩儿她娘啊，让这个女人来咱家，不是为了我再有个老婆，我是为了孩子们再有个妈啊。”
……
志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点上一支烟缓缓地抽了起来。
“艳艳，这就是我的家庭，我的身世。多少年来，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母亲的死，是我们家庭的不幸，因为这一悲剧更让我感觉自卑。”
此时，志伟的眼里没有了泪水，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悲凉和落寞。
“虽然继母对我的父亲和我们兄弟都很好，而且她也很能干，可是，我的心中一直在怀念着我的好妈妈。这么多年来，妈妈的慈爱，妈妈的人品，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永远也不会从我的心中消失。妈妈已经走了五、六年了，可是，每当我回到老家，亲戚邻居提起来，总是念叨她的好。正因为如此，我与继母之间总好像隔着一种什么东西，使我与她之间的亲情太少太少。有时，我觉得我好可怜好可怜，有时我也会觉得继母她好可怜好可怜。我们和她，不像是一家人，更多的是搭伙过日子。可是，无论怎样，由于继母的到来，我们这个艰难不幸的家庭又渐渐地有了生机，生活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于艳艳一直在认真而用心地听着，现在她的心中深深地为志伟经历的生活苦难而伤心。以前，她的心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想象，她为世上还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遭遇而感慨万千。在她幸福快乐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痛苦和不幸。所以，现在她深深地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知道这一切，没有替志伟分担哪怕是一点点的心理压力。
“志伟，对不起……我应该早些知道……”于艳艳嘤嘤地抽泣。
“艳艳，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关于我的家庭，我承认我是有意地向你隐瞒。这不仅因为我没有与你共同生活的打算，还因为，我是自卑的，我从心里觉得我们的家庭让我配不上你。如果你和我结合了，你会因为这个而受委屈的。看看你的家庭，再看看我的家庭，唉！……”一声长叹，饱含着志伟难以言说的苦痛和纠结。
“不，志伟，你不要这么说！”
于艳艳打断他的话，抬起头来，一丝神圣的表情挂在布满泪痕的脸上。
“志伟，你这样说，太令我伤心了。如果，以前我对你有所爱恋仅仅是因为你这个人好，那么现在除了爱恋，我对你又多了一份深深的疼和深深的怜，又谈什么配与不配？这份怜，不是可怜，而是怜惜。志伟，你这样的一个好人，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啊？”
因为爱，所以疼。因为疼，那道“v”型皱纹微微蹙起。
“你这么善良，这么正直，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你？志伟，不要跟我说什么不配，不要跟我说什么自卑，爱上你，我没有任何条件的。”
于艳艳的话，让志伟的心里充满不安。他赶紧打断她的话，急急地说道：
“你听我说，艳艳，刚刚我给你讲了我的家庭情况，除了让你有所了解之外，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你能从我父母的婚姻，从我们的家庭悲剧里得到感悟。建立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很容易，可这可能会给许多人带来巨大的痛苦。现在，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和我父母当初的情形很相似？我承认你对我的爱是深厚的坚定的，可是我也必须承认我心中没有爱上你，这是我的真心话，所以我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你难道就不怕我们结合了，也会出现像我父母一样的结局？你不怕以后的生活里我待你不好？……”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于艳艳喊着：
“我什么都不怕。我对你会比你妈对你爸更好，而且你对我不好或者打我骂我，我会比你妈妈更能忍受，而且我一辈子都不后悔！”
于艳艳好激动，不顾一切地脱口而出。
志伟却很理智，用平静的语气说：
“好吧，就算
你什么也不怕，我也从心里感激你能这样对待我，可是，正如你爸爸所说，你是一个好姑娘，找一个条件好的对象一点也不难，那又何必非要跟着我，忍受痛苦和委屈？和我结婚，你可以实现爱我守我一辈子的心愿，可是这能够带给你幸福，能够补偿你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吗？能够弥补你为此而受到的伤害和痛苦吗？艳艳，虽然我对你没有爱，可我还是衷心地希望你幸福，希望你不受任何的委屈啊。你不会知道，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呢，我就已经背负上了深深的内疚……”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于艳艳的脸颊滚落下来。志伟的话，像冰水浇在身上，像针尖扎在心头，让她好难过好难过。她的身体颤颤的，紧紧地握住志伟的手，艰难而又无比清晰地说道：
“不要说，不要说这些。志伟，你还是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我不在乎你刚才告诉我的一切，更不认为这些就委屈了我。相反，离开你而另找一个我不爱的人，对我才是好大好大的委屈。或许找另外的一个男朋友，他可以爱我疼我关心我体贴我，也可以给予我物质的满足，可我不爱他，这与你对我的情况不是一样吗？那样的家庭同样不会幸福啊。志伟，我爱的人是你，除了你以外，任何人也得不到我的爱。与其伤害别人，何不只让我一个人承担这所有的不幸？你明白了吗？志伟，你就要了我，要了我吧？志伟，我真的离不开你，什么事都无法阻止我爱你的……志伟，你答应我吧！”
说到情深处，那只握住志伟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而陈志伟的心里却越发地不安痛苦：
“艳艳啊艳艳，难道上帝派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爱上我？可是，只有满眼是你的人，才配拥有你这无私的爱，而我，不配啊！”
“志伟，我会用我的身心，用我一生的努力让你幸福，我会用我的感情来补偿你失去的母爱。志伟，只求你让我跟你一辈子。”
这并非什么海誓山盟，而对于陈志伟来说，却比海誓山盟更难以承受。
“艳艳，你太让我感动。我真的应该谢谢你对我的爱，可是……”
望着于艳艳虔虔诚诚的神色，听着于艳艳真真挚挚的话语，志伟确实无话可说。他不得不承认，他又一次失败了。他不但没能说服她，拒绝她，反而让她在爱的沼泽中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
不！不能这样！志伟在心里喊着，一定要让她不再追求我！她越爱我，我就越不能害她！连王大力都说我不是爷们，我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于是，志伟说了这样一句话：
“艳艳，我已经有对象了，是我的一个同学。”
突然听到这个，于艳艳一惊，随即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志伟的胸膛，一边打一边哭。这可不是那种令人享受的捶打，也不是那种在恋人面前撒娇的捶打，而是实实在在的真打，直打得志伟龇牙咧嘴。
“志伟，你好狠心好残忍！”受屈的泪水禁不住地流下来。
“你在骗我，你是骗我的……志伟，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你说，你说呀！”
志伟被逼得无奈，握住于艳艳不停捶打的双手，艰难说道：
“好吧，就算是我骗你，我到现在还没有对象。那么，我真的不爱你，这却不是骗你的。如果将来我找另外一个女孩子做我的对象，最后跟她结了婚，你又怎么办？”
“那，我就做你的情人！”
于艳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好像她早已决定了一样。
这一句话，大大地震动了志伟，他的脑袋禁不住“嗡嗡”作响。
“艳艳，你傻了吗？”他情不自禁地把于艳艳搂进自己的怀中，为她的一往情深和义无反顾而深深地折服了。他不敢相信，在八十年代还会有这种被爱情当作奴隶驱使的痴情女孩，然而不仅有，而且就在他的眼前，正用怨艾的、嗔怒的目光望着他，并且将那双滚烫的嘴唇渐渐地贴紧了他的脸颊，而后向下滑动……滑动……
夜已深沉，半个月亮探出脑袋，窥视着宁静的大地和地球上顽强地生存着的人类。不知它是否看到，在茫茫的田野中正相依相偎着的一对苦命的恋人；不知它可否明了，此刻他们的心中正在有何思量和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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