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玫待在幸川办公室，一直等他电话打完。
“好了。”
他放下电话，“你去和吴莉提申请吧，具体的流程，怎么做，需要什么材料，你与学生处资助科的刘苑联系。”
谨玫重重点了几下脑袋，幸川见了不免有些发笑，又不是做了什么大事，搞那么庄重，让幸川都觉得受不起。
“行了，去吧。”
很多年后，谨玫都记得他这个笑容，漫无边际，散漫无拘。
她自己偶尔想到，都会无故发笑。
他分明的戏谑，谨玫看得出来。或许幸川根本不懂，当初拉她一把，其重量级，不过是一颗火苗的重量。
而她那时的心情，却无异于一把枯柴。
出门之前，谨玫再次回头。
“我不明白，难道只是因为我一句话，鹿处就要给我难处吗？”
“不然呢。”幸川反问道，“难道你觉得，还有其他可以解释的地方？”
“我没有。”
她喃喃道，声音小的，像说给自己听的，“我觉得，鹿处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你觉得，你觉得重要吗？”
幸川不禁发笑，那笑容任谁见了，都能窥见是发自内心的笑，“还是你说得，好像很了解你的上司。”
谨玫摇摇头，“我不了解。”
“她可以选择给你难处，也可以选择不给。在你猜不透领导心思之前，最好是沉默。”幸川目光扫过来，“所以要记得，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这里是职场，不是你同学之间，开玩笑的游乐场。”
“你的分享欲，没那么重要。”
旋即，他便从文件柜里抽出一摞纸，回到办公桌前，不再看她。
谨玫怔然，她默然推开办公室，将门轻轻关阖。
连带幸川的身影，一同掩盖在阳光半明半暗的疏影里。
而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这边。
谨玫出门后，他才望向门口。
眼前的字他都认识，可是他看不进去，像一团黑墨糊在白纸上，让他心烦意乱，幸川将文件重新放回抽屉。
他过去培养过无数人，从没一个能像谨玫一样，出现这么多问题，幸川一度怀疑之前想要助她成长的想法是错的，搞什么，换做平日不开窍的人，他早就放弃了。
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
压根都不是自己负责科室的人，他有必要这么劳心劳力吗。
连幸川自己，都有点搞不懂自己了。
回到办公室时，办公室恰好无人，只有吴莉在。
谨玫便走上前，认真对吴莉说，“吴科，我同意接两个模块了。”
“啊。”吴莉回过神，难掩惊喜神色，又似松了口气，总归像将心神落回肚里，“真的啊，那太好了。”
她掩不住笑意，连说话都好听起来，“肖穗走了，谨玫跟上。恭喜我们办公室，又添一员大将。”
谨玫站在原地，看着吴莉的嘴一开一合，却始终没有关切到她的处境，仍不停说着漂亮话。
她忽而有些失望。
“不过，我想找个帮手。”
谨玫忽然开口，“吴科，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可以用经费，来招聘一名学生助理呢。”
“毕竟，我以后要担两个模块。”
“噢，是有这么回事。”吴莉听到谨玫这么说，若有所思，“你听谁说的。”
谨玫也学聪明了，不再多说话，只道，“我——我也忘了听谁说的了。好像是在处内群里发过信息，统计每个月各科室学生资助费时，有看到的。”
谨玫说得确是真的，她记忆力好，很多消息打眼一看，就能记个大概，她确是看过一名老师统计，当时没有注意，此时却派上了用场。
“那你等等。”吴莉伸手拿起电话，“我与鹿处汇报下。”
一个电话拨去，对面很快接通，吴莉诉说了事情原委，但电话效果显然不好，即便谨玫隔着一段距离，还是听到了两人对话内容。
“什么？”
鹿媛声音骤然传了过来，“这点工作还要招学生助理？”
吴莉下意识捂紧听筒，面露紧张，“我觉得吧，招个也无可厚非。”
“鹿处，她可是要一下子担两个模块呢。您也知道，现在——”
“不行，这事我必须要与闫处汇报。”
电话那边，鹿媛气不打一处，“现在经费紧张，哪有闲钱来做这个。搞搞清楚好不，平时宣传，专家评审，还有差旅报销，连带学籍那边毕业证书的打印制作，甚至连一台打印机的维修费，哪一项不是钱。”
吴莉心里嘀咕，那打印机都十年了，不维修，难道还有钱能换吗。但她还是顺着鹿媛话说，嗯嗯啊啊了几句，便挂断了。
“鹿处要与闫处汇报一下。”
她本带着歉意，觉得没给谨玫一个好的答复，她心中略是有愧。
令吴莉惊奇的是，谨玫这次丝毫没有情绪，仿若早已敲定主意.
她只淡淡回应一声，便回到座位前，将身影埋藏在电脑与文件后方。
远处的办公室内，鹿媛也拨通了闫明宇电话。
她没有着急说这件事，而是就另一项工作在做汇报。
“闫处，上次政府采购的经费预算，我要和您汇报下，是的，汇总表已经制出来了，今年没有新增项目。和去年没什么区别，对，一会需要您过目——”
“那你一会发给我吧，顺便来我办公室一趟。”
鹿媛便答应道，“好的，闫处。”
说罢，她便放下听筒，等闫明宇那边先挂电话。
“鹿媛。”
闫明宇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又从听筒里漏出来，鹿媛又急忙将电话拿起，“闫处，我在呢。”
“我正好想起个事，运行中心不是正好缺个人吗，这样，工本费那里还剩一部分资金，谨玫既然担两个模块，就给她招个助理吧。”
鹿媛一怔，心想这等小事，居然还要闫处发话。
谨玫到底什么来头，她倒是小看了这姑娘，待回过神，脸上堆上笑容，“闫处既然说了，那肯定是要办的。”
“你下次也及早想着点，别让别人比你先提出来，这样一弄，倒显得你还不如别人关心下属。”闫明宇话里有话，“你要一直这样，工作还怎么开展。驭下要有道，把人的皮紧到一定程度，那是会受不了的。你别光顾着成天工作，忘了我们单位，那可是正正经经人文单位。”
“你要真让人寒了心，那可就不好了。”
闫明宇压低声音，“留得一线在，日后好相见，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忘了？”
鹿媛低下头，握紧电话，“是，是，闫处说的是。”
“行了，忙去吧。”
鹿媛挂断电话，深吸了口气，才能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她很想问问，到底是谁给闫明宇递了话。
她从几年前就跟从闫明宇，算了解闫处这人，分明是软硬不吃，若非上级，便是她真正信任的人，才能真正在她面前说得上话。
鹿媛终究选择了沉默，手伸得太长，不是她的作风，况且这话太过突兀，一旦说出，便平添一分窥探的嫌疑。
她还是个聪明人，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鹿媛伸手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过去。
“吴莉吗，嗯，刚才你说的那个方案，可以，我同意了。”
——
这个答复之于谨玫，甚至之于运行中心都是个好消息，吴莉挂断电话，脸上也抑制不住喜悦，“没想到啊，谨玫，你还能想出这个主意，看来是以前我们没转过弯来，你能想到，真是很难得哦。”
程蕴也难得开心，“这样真挺不错，以后我们也有帮手了。”
“学生你打算怎么选择？”白祺插话进来，“如果你没有人选，我这里有一个挺不错的学生，要不推荐给你？”
一听到这话，程蕴与吴莉面面相觑，像约定好似的，忽而作鸟兽散，各自回到自己桌前，只有白祺还在谨玫桌前。
谨玫却不慌不忙，对白祺说，“那要不，白老师替我组织这件事情，包括后续的协调院系，选人，面试，聘用，录用，走手续，以及协调和发放工资，你要不一起帮我办了？”
白祺一听这话，悻悻一笑。
“我就给你个建议而已，你权当做参考嘛。”
这个话题，随着新一天的工作落下帷幕，吴莉中午有约，白祺回家，午饭只有程蕴和谨玫两人去吃，去往餐厅的路上，程蕴对谨玫道破，“谨玫，我觉得你很有想法。”
谨玫一时摸不清头脑，“这怎么说。”
程蕴哈哈一笑，“你看到白祺今天的猴急样了吗？”
“我看到了，她确实很着急。”
程蕴干脆和她挑明了，“其实咱们学校，这种岗位并不是很多，根本不能满足贫困生的需要。”
“是吗？”
谨玫有点吃惊，“我不知道呢。”
“虽说能给学生一个赚钱的途径，自然是好的，但大部分的岗位，在选人用人上，大家都怕麻烦，索性直接选择了自己信任的学生。但你也看到了，肯定会有问题，有时候他们干的并不好，出于更换手续的繁琐，却可以一直留在这里，让真正需要帮助的学生，得不到应该的帮助。”
谨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你今天说到面试，我觉得很厉害。”谨玫由衷叹道，“说明你会想到用公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样选出来的学生，起码能满足工作需要，并且还能解学生燃眉之急。”
“我很佩服你，真的。”
谨玫平白接到程蕴赞叹，有些受宠若惊，在她看来，程蕴高冷得很，与白祺那种自来熟相比，实在与人疏离。漂亮话是这座围城的通行证，而程蕴说得太少，在谨玫来看，是有那么些含金量的。
她没告诉程蕴，主意是幸川支的，她只不过在幸川的角度上，多前进了那么一步罢了。
谨玫想，她也很佩服幸川，好像总有化解问题的办法。
无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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