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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寻盯着沈际中,说道:“大人,是豪绅一流,是李老爷一辈,不是我们。”
大雍每逢大事,诸如皇子出生、皇帝践祚,皇帝都会下令蠲免已经拖欠的税款,以昭示圣德。没交的钱可以不用再交,不代表交了的钱会退还,如果按时交税,那这笔钱不就白交了吗?
这些富户往往会通过各类手段拖欠税款,偏偏粮长也是他们,县令县丞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收税时,苦口婆心的劝他们交税。但是大家不是傻子,不会拿真金白银换一句没用的褒奖。
沈际中作为县丞,这两日正夹着尾巴,去县里大户人家四处游说,哪里还敢得罪他们。他被窦寻说中心事,气得拂袖骂道:“你个小孩子,毛都没长齐,你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你若是能将这些大户的钱收上来,我便听你的。”
沈际中又对老太监说道:“叔叔,你上哪里来给我找个祖宗?难道你侄子这里是养济院吗?路上随便抓来一个阿猫阿狗便要我去救他的性命。”
“这样吧,我给你几两银子,若你你邻家阿伯死了,你便拿这银子为他置办丧仪,若是他没死,你就拿这钱给他治病吧。”沈际中不情愿地从袖子里掏出几两银子,随手一丢,扔给窦寻。
窦寻手里攥紧了那张盖着印章的纸,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在县衙里当职的,是不可能因为一句大道理就肯舍弃利益而帮你忙的,哪怕是自家叔叔找他帮忙。
“沈方!”老太监十分不满,如此羞辱一个自己推荐的人,这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他用力将拐杖跺向地面,“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
一旁的元信书坊掌柜赶紧将地上的钱财捡起来,悄悄递给窦寻,对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插嘴多话。
窦寻接过银子,压下心里的焦急。但是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从前处理各处案牍时,总催打死百姓的事不是没有过。他担心王伯伯再这么被吊下去,不死也得大残。
沈际中在意收税的事,那他就用税收的事去引诱沈际中,正好他手里还有一张牌没有用。
“叔叔,您不能这么苛待侄子!”沈际中辩解道,“您要是真为我着想,为何我这么多年过去,到现在还是个县丞。”
“是你自己没本事,与我何干!”老太监生气说道,“你自己读书不上进,考个举人就哭天喊地说不考了,我才想办法帮你做个县丞,不然你去瞧瞧,像你这样的举人还有多少个,你连县丞都没得做。”
老太监也是气急,自己掏心掏肺自己对待的侄子竟然如此不识好歹,他骂道:“混账,真是忘本的东西,你看看你住的宅院,没有我,你能至今还在臭水沟子里种地。你若是嫌弃县丞官小,大可以滚。”
看着老太监像是真的生气了,沈际中不敢说话,他讪讪地摸摸鼻子,扭扭捏捏将站在一旁,偷瞄着老太监的神色。
窦寻见沈际中已经有服软的意思,连忙加以利诱递上一个台阶:“我知晓沈大人定有他的难处,亲叔侄血缘相连,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起隔阂。”
“况且沈大人,我不白让您帮我,您不就是因为赋税之事而着急吗?别的人我不敢保证,李德忠我能保证在一个月之内,他把近十年欠的税款都交上。”
老太监听到窦寻说这话,斜眼望向窦寻,眼神里满是打量,见窦寻丝毫不躲闪这射来的目光,老太监说道:“好了,是我失态了,倒叫外人看了笑话。既然小郎君都这么说了,想必他必有把握,际中,你如果还想让我顾着你,你现在就去驾马车去万平县,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际中翻了一个白眼,他一边低声骂骂咧咧,一边整理装束,示意仆人准备马车:“说大话谁不会,你怎么可能收上来李德忠的钱。也不知我叔叔为何偏信你,倒叫自己亲侄子受屈。”
沈际中这个没脑子的自然不管自己在外人面前体面不体面,他恨不得把“烦人”两个字写脸上,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
“还不快跟上,带路,难道要我请你吗?”沈际中对窦寻喝道。
“来了。”窦寻身子灵巧地踩着皂人的身体上了马车,很自觉地坐在了车夫的一旁,为沈际中带路。
看来沈际中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归根结底,还得听他叔叔的话,窦寻心里暗暗分析着。
四条腿确实比两条腿跑得快,虽说从肥水村到县里距离不算短,但是马车还是很快将其带到了程家小巷。
窦寻不等马车停稳,便立马跳下马车,前往查看。
因是夏季,多夜雨,村里的土路上泥泥泞泞全是泥巴。
在王家门口的泥路上,围了一整圈的人,远远地就能看见王天禄的爹被吊在矮树上,脚将将能够到地面,人被这样捆绑着,就只能垫脚立着,难受极了。
王婶平常乐观爱笑的脸上,此刻也满是愤怒,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手拿鞭子的总催,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
人群之中,不少人是总催家中养的奴仆,他们个个拿着棍棒,哪个村民若是敢靠近,那棍棒就要落到谁的头上,肥水村的人几乎都领教过这些豪绅家中奴仆的厉害。
挨一顿打是最轻的,最可怕的是,这些报复心极强的奴仆们会趁着夜色,将他们长得很好的麦子统统糟蹋掉。因而,虽然肥水村中百姓无不同情王家,甚至恨不得拿上家伙与这总催打一架,但想想自家的田,也只敢干看着。
王天禄见到窦寻来,如同见到了救星,从泥巴地里站起来,挤开人群,飞奔到窦寻身边。
“怎么样了?”窦寻问道。
“我爹刚开始叫他们绑在最高的树杈上,是我又哭又闹,他们才肯将我爹绑到下面来。”王天禄哭道,“谁能救救我们?”
窦寻看向马车那边,沈际中从下地开始就开始嫌弃,吐槽说道:“这破地方。”吐槽归吐槽,沈际中事还是会帮忙办的。
“把人放下来。”沈际中走到人群中央时,脸上自动换上了笑容,“这几日你们都辛苦了,本官看在眼里,收税之事最重要的还是以抚化为主,切不可操之过急。”
总催惊讶这件事为何会惊动县丞,下意识地往一旁看去。
窦寻顺着他的目光,那不是李德忠的马车还能是谁的?
他就说,为何那日收税收的好好的,总催从未提过王家欠税,为何突然就要将人吊起来打,八成是李德忠在背后撺掇的。
窦寻从重生开始自觉现在势单力薄,不愿惹事生非,更对李德忠这种村霸避而远之,这人一次次来肥水村给他找不痛快,真以为他是好惹的。
李德忠从马车中的小窗里窥见沈际中这个县丞来了,见他下令将王家人救下,心里郁郁不快。他从马车里走下来,远远地朝着县丞问好:“县丞大人,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我听说此地有……”沈际中还没说完,就被李老爷打断。
“有什么?您是说此等刁钻小民?”李老爷浅笑着,可是让人看起来分外生恶,“我们会处置好的,您放心。”
沈际中见自己的话被完全略过了,他又不敢开罪李德忠太深,只能顺着他的话说:“这是自然。”
窦寻:沈大人你的骨气近乎于没有,这么快就跪了。
窦寻本想凑上前去,提醒一句沈际中,谁料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车轮转动的嘎吱声传来:“把人给我放了。”
窦寻回头一看,掌家从马车上将老太监搀扶下来,“快把人放了。”
李老爷:“你是什么人?总催在此收缴税款,你有何理由干预?”
“愚唤沈西山,自然是一凡庸俗人,”老太监顿了顿,“只不过,愚之前在司礼监做过几年随堂太监,恰好也为孙公公办过几件小事,前些天才刚到万平县养老。虽算不得见多识广,也幸而于内书堂学过几年大雍律法,愚可从没听过,总催有将人吊起来打的权力。”
李德忠看向站在一旁的窦寻,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以为,程立所说的,程漳与掌印太监相识,是程立胡诌的,没想到,如今连从司礼监荣退的公公都特意从县里赶过来为程家、王家说话,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程漳不仅深受大太监的信任,还手眼通天,虽身在宫中,却还有一双眼睛盯着村里。
李德忠冷汗直冒,扭头朝向自家的仆从,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全:“去……去把人放下来。”
窦寻挑挑眉:自己不在这三十年,司礼监这名号变得这么好使?自己在任时,明明是东缉事厂最令人畏怯。
李德忠咽了口唾沫,将总催拉到一旁,向老太监恭敬说道:“竟然是我等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实属抱歉。”
“想不到你一小小百姓,比我侄子的威风还大。”沈西山笑笑,他的侄子自然是县丞沈际中,点破了这层身份,李德忠更是惊恐万分。“要不要你去问问县丞,让他自请引退,换你来做县丞,我瞧着比较合适。”
怼完了李德忠,沈西山上下扫了一眼沈际中,那嫌弃的眼神分明在说:当个县丞都当不明白。
瞧着李德忠出丑的样子,肥水村百姓别提多开心,议论纷纷,暗地里笑道,论硬气程度,这万平县的县丞还不如一个老太监呢。
王天禄和他娘接住已经疼到一直吸冷气的王伯伯和大哥,窦寻连忙对王天禄说道:“别动他俩的胳膊,快去找大夫来。”
窦寻皱起眉头,看王伯伯和王天福的臂膀,被吊着时间长了,别说脱臼,严重地甚至会因为神经坏死而截肢,须得赶快医治,不然会落下病根,手也要跟着残废。
王家几人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将两人抬走医治。
“程立是吧,你跟我来一趟,”自觉今日丢了颜面的沈际中拽着窦寻的衣领,将其拖走。
窦寻赶忙对一旁的秦氏说道:“娘,你不用记挂我,我明日便回来,你夜里要关好门窗。”
秦茹雁嗫喏着答了一声是,抓着袖子的手却止不住颤抖,眼前的人是精怪吗?
她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她太清楚不过了,怎么可能在一场大病之后,突然结识了这么多大人物?
不可能。
纵使眼前的“程立”千般好,万般好,她也要她的儿子回来,她要找一个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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