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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洛与项邯是总角之交,十岁之前沐洛在京城时,时常随长公主出入皇宫,当时项邯为当今皇上李雍的伴读,沐洛虽称李雍为舅舅,但是年岁却与李雍相差无几,便也一同入宫伴李雍一道读书。
中间有十几年不曾互通音信,但再见时,二人亦没有多少生分,只是魏国公府当年的巨变让项邯的性子比儿时更冷沉了些。
那日在三明酒楼时,沐洛一见便认出了这位“名不虚传”的魏国公夫人,正是他曾在琉翠阁门口遇到的俏丽女子。
当日,他问琉翠阁掌柜门外站着的是谁家姑娘,掌柜捋了捋胡须卖了个关子:“您应该问她要做谁家夫人。”
虽未直言,但沐洛品出他的意思,这女子总归不会再与他有关,便也没厚着脸皮再追问下去。
在三明酒楼遇着她时,沐洛才知道,她便是项邯口中的那个他不喜欢,但却和他八字相合的新婚夫人。
后来,知道项邯成婚之后,沐洛还气愤地当面质问他,为何不请他去吃喜酒,项邯不以为意:“就是走个过场,我并未将她当妻子看待。”
钟毓向沐洛福身见礼。
沐洛方才自酌了几杯,已经是微醺,玩笑道:“夫人比第一次见时轻减了不少,可是项二郎不给你饭吃了?”
项邯斜眼觑他,眉间露出一丝隐隐的不耐。
钟毓接过侍女递来的一杯热茶,拢在手中,于热气中抬眼:“沐世子何出此言,你从前何曾见过我?”
沐洛察觉到身旁投过来的冷寒目光,朗笑两声,凑近项邯拍了下自己的嘴:“我今日吃醉了酒,看谁都像旧相识,夫人勿怪。”
钟毓听萧端萦多次提起过她这位同母异父的兄长,在边境长大,不被繁文缛节所束缚,从来自在潇洒,无拘无束,今日一见,果然比京城那些教条的男子有趣许多。
钟毓被他逗笑,不吝夸赞:“沐世子果真名不虚传,甚是有趣。”
说话间,一个小厮哈着手进来:“世子,火堆生起来了。”
沐洛仍将酒盏拿在手中,起身道:“今日我在林间猎到了一头鹿,过来吃烤鹿肉。”
院中棉絮一般的雪地上,被清理出了丈许长宽的一块空地,中间支起一架火炉,火炉上放着铁篦子,小厮正将盘中的鹿肉一块一块放上去翻烤。
沐洛从小厮手中拿过烤夹,将酒盏放在旁边空地上:“今日我来做厨子,尝尝我的手艺。”
肉香飘满小院,第一块烤熟的鹿肉被夹到钟毓的盘里,钟毓尝过后连连夸赞:“沐世子好手艺。”
项邯立在钟毓身侧,却是一块也未动,他对自己要求严苛,饮食皆有定时,过了时间任是什么山珍海味,都不会再动一口。
沐洛边翻烤着鹿肉边抬头问钟毓:“夫人可吃过鹿筋?”
钟毓摇头:“未曾吃过。”
沐洛将烤夹递给身旁小厮,站起身来颇有兴致地讲解:“鹿筋难烂,须先捶煮,再加肉汁汤煨煮,再用鸡汁汤煨煮,耗时三日,方才可入口,待三日后我让人送到你们庄子上。”
项邯看着身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络,钟毓不似在他面前那般小心翼翼,脸色不觉又沉冷了几分。
雪地中传来脚步咯吱声,沐洛朝来人挥手:“我方才还以为你回去了,快来尝尝兄长的手艺。”
钟毓闻声转头,便见萧端萦抱着一只白色幼犬从院门外走来。
她方才无聊,让侍女陪着去院外堆雪人了。
萧端萦眉眼细细,将幼犬递给身旁侍女,来到烤炉前浅尝了两块,便起身拉钟毓往温泉石屋走。
“你们慢慢叙旧,我和阿毓说说体己话。”
上次钟毓在三明酒楼被项邯带走,二人再未见过,萧端萦自是担心的。
沐洛打量着钟毓的背影,从小厮手上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递给项邯:“听说徐勤进宫和皇上抱怨,大婚当晚,许缇挑开盖头见到新娘便闹翻了天,扔下他的宝贝千金在喜房独坐一夜,至今都不肯回房里睡呢,许纯芳当真对儿子太狠了些。”
项邯接过酒盏,轻启薄唇抿了一口,冷哼道:“许纯芳资质平平,吏部尚书的位置原本也轮不到他来做。”
沐洛拍了一把项邯的肩膀:“我就猜是你让皇上给许缇赐的婚,怕夫人跟许缇跑了?”
项邯浓睫低垂,淡声道:“她不敢。”
—
温泉中水声叮咚,侍女捧着两套崭新浴衣送了进来。
进了更衣室,萧端萦挥手屏退侍女,她肩膀轻撞了下钟毓:“那日回去项邯没有为难你吧?”
那日萧端萦听见丹桂叫的那声“国公爷”之后也跟着愣了一瞬,抬眼便见那俊俏男子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捉小鸡般在她怀中拉过长牙五爪的钟毓,一把抱起下了楼。
这些天,她都没敢再遣人去魏国公府约钟毓出门。
钟毓脱掉外衫,坐在木凳上,撸起裤管,指着白嫩膝盖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抄《女诫》,又跪了一夜祠堂。”
萧端萦向门外瞧了一眼,确定侍女没有守在门口,小声骂了一句:“畜生。”
钟毓拉着萧端萦坐到木凳上,带着笑意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不过我有个好消息。”
萧端萦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美艳脸庞,拧眉叹了口气。
那日在三明酒楼项邯脸色突变,连她兄长沐洛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钟毓落在他手中后半辈子怕是都得活得提心吊胆,能有什么好消息。
“栖云寺定慧大师给我算了八字,你猜怎么着?他说我日后会二嫁,你说这算不算好消息。”
萧端萦看着钟毓雀跃的眉眼轻嗤一声:“这话你也信,你可听说过哪个国公夫人和离再嫁的?除非项邯死了。”
这几日埋在钟毓心里的期许瞬间被萧端萦这句直截了当的话浇灭了大半,她确实没听过朝中哪个官员与妻子和离的。
当朝对女子甚是严苛,即便是夫君早亡,大多数女子也会守着贞节牌坊终身不再改嫁,以换得个好名声。
萧端萦贵为郡主,夫君已经故去两年,可至今仍是孀居,她行事不拘一格,尚且对繁文缛节有所忌惮,更别提自己了,若是日后项邯真能大发慈悲地与她和离,怕是也没人再敢娶她。
钟毓咬唇,只觉前途一片渺茫。
不过,日后事日后再想,此时良辰美景何必给自己添堵。
钟毓换好浴衣拉着萧端萦入了泉池,泉水很暖,水流轻灼在皮肤上,钟毓脸上一片艳红。
或许是前几日未休息好,泡了不消一刻钟,她便感觉头晕乏力,呼吸困难,起身唤来侍女搀扶她到更衣室的木凳上休息。
萧端萦一人留在泉池中闭眼静坐,忽听后窗处有几声响动传来。
萧端萦回头望去,水汽氤氲中见一个朦胧的黑影落在窗边。
琉璃窗上浮着一层霜白雾气,那黑影似乎急于看清屋中模样,正用手在窗上上下刮蹭着。
待看清那人轮廓后,萧端萦惊呼一声,将湿透的浴衣包裹下的玲珑身子往水下一沉,指着后窗喊道:“有贼!”
屋内两个正在桌边摆果品的婢女手上一抖,朝后窗望去,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贴在窗上,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
二人被吓得慌了起来,顾不得萧端萦,抬脚惊呼着往屋外跑去求助。
雪地中的炭火已被小厮用水浇熄,尚在冒着缕缕白烟,项邯与沐洛早已不在院中。
门口站着的冷面侍卫闻声冲进屋,鹰眼一扫,锁定后窗外的猥琐身影,薄掌拂过桌上烛盏,一排烛火尽数熄灭,只留下最后一盏被他握在手中。
身上披风扬起,他目不斜视,将披风扔向泉池中那道模糊的身影,道:“冒犯了。”
冷面侍卫拿起桌上的酒杯,将其中的酒一下倒入口中,脚底生风,跑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扇,将口中的酒水对着手上烛火一吹,霎时火光四溢。
萧端萦瑟缩坐在温泉池中,只听得一声男子哀嚎,她于黑暗中回头,窗外一片人形火光闪动。
突地眼前一暗,偷窥男子尚未看清屋中情况,身上衣衫瞬间被点燃。
烈焰灼肤,苦痛无比,他扭动着灼烧的身体,顾不得逃命,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中翻滚。
身上的火苗还未熄灭,便被从窗中跳出来的甄定按在了地上。
头晕将将缓解,钟毓便听到泉池那屋一阵惊嚎,她慌忙披衣过来,见石屋中灯烛尽灭,唯有后窗处透着些被白雪反射出的光亮,一阵冷风从后窗吹入,一个矫捷的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她顿足,觉得似在哪里见到过这道背影,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黑暗中萧端萦声音传来,钟毓折返回更衣室,拿了烛盏出来,走到泉池旁,将脸色惨白的萧端萦拉上来。
萧端萦身前遮挡一件黑披风,手还在抖着,却不忘问:“那个侍卫应是魏国公府的,他叫什么?”
她和沐洛今日来,身边可没带着身手这么好的侍卫。
钟毓回想了片刻,她从隔壁过来的时候,见到时常跟在项邯身侧的冷面侍卫站在门口,她听项邯唤他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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