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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孟晴再见到阿芙，已经是一年以后。
安全局遍布整座临海市的情报网络，总算有了重要收获：市中心的高级中餐厅，有人定了一桌宴席，留下的名字是“蓬莱仙阁”。
电话号码无法追踪，陆雯决定让张孟晴去现场蹲守。
“这是你第一次正式行动，不要有太大压力，有任何无法处理的情况，立刻撤退，我们的特战队可以随时接手。”出发之前，陆雯再三叮嘱。
张孟晴披上外套，略一点头。“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和进展曲折的梦境实验截然不同，完成ws基因移植之后，她的各项机能数据非常优秀，甚至远远超过早期理论研究的预测。
程巍在一旁翻白眼。“你别又一心想着跟【宛神】私奔，顺手把餐厅给炸了。”
“你丫别说话。”李南夜踹了程巍一脚，转过头来，真诚地为张孟晴打气。“老大，一切顺利。”
名叫良亭的餐厅，坐落在街心花园一侧，是个闹中取静的中式院落，小桥流水，柳绿桃红，很适合隐秘的潜行。
“蓬莱仙阁”预订的是七号包间。
张孟晴独自走进六号包间，点了几道菜，告诉服务员不用再来，从室内锁上了门。
一只触手缓缓钻出呢绒大衣的下摆，在白炽灯的映照下，发出幽蓝色的轻盈光泽。
事实上，她的意识体，可以凝结成任何形状的实体。因为一些不便透露的原因，她确实比较偏爱触手。
莹蓝的触手探出窗户，扎进桥下的人造小溪，再沿着背阴处的墙壁蜿蜒向上，带着她的全部感官，栖息在七号包间的房梁上，俯瞰着整个房间。
客人们尚未到来，红木圆桌上只有几道摆盘精致的凉菜。捞汁海鲜、椒香螺片、凉拌海蜇丝……看得出很钟意来自深海的食物。
椅子的数量不多不少，正好十一把。
阿芙会来吗？
……朗玉麟也会来吗？
张孟晴的心情不免有些焦躁，触手也难耐地扭动起来。
一前一后，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张孟晴凝神等待，触手的吸盘牢牢抓住身下的木头，随时准备撤退或者进攻。
咯吱——
包间的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人，却是岩屿民俗学会的龚老师。
张孟晴一怔，作为深海诸神的狂热崇拜者，龚老师以“蓬莱仙阁”的名义预订餐厅，听起来倒也挺合理。
龚老师脸色一黑，向那服务员抱怨道：“怎么还摆上了呢？我不是跟你们说了，要把所有菜都打包带走吗？”
“不好意思，您打电话来预订的时候，信号不好，实在听不清楚。”服务员连忙道歉。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打包啊！”龚老师气得直拍大腿。“还有热菜，赶紧都做好，客人们都在等着呢！”
“好，好！您稍等！”服务员点头哈腰，立刻转身忙活起来。
龚老师双手合十，对着窗户连拜了好几下，口中不住地念叨。
“不是我故意怠慢的，还请诸位神明原谅，千万不要怪罪于我……”
和一年前在岩屿见面时相比，龚老师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角爬着一丛丛白发，眼窝发青，略显憔悴地向下凹陷。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触手悄然下撤，退回了隔壁房间。
张孟晴结完账，龚老师正好提着两只巨大的塑料袋，走过门外的石桥。
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张孟晴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拎着一桌子菜，蹬着一辆共享单车，艰难地穿过重重车流，转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他的身影消失在一栋烂尾楼的入口。
张孟晴把坐标发给陆雯，自己在一楼路边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暂时栖身，将触手伸进没有安装玻璃的窗户，继续追踪龚建荣的脚步声。
龚老师气喘吁吁地爬到八楼。
空旷的水泥大厅中间，摆着一张相当华贵的实木圆桌，每只桌腿上都盘旋着海草和触手的图腾。围绕在圆桌四周的雕花木椅，刚好也是十一把。
但桌边只坐着两个人。
一个剃圆寸的年轻男人，戴着形如船锚的眉钉，几乎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乌青色的图腾刺青，正在把玩一块珊瑚摆件。
他身边是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女孩，立着兜帽，将脸藏在阴影里。
闻到女孩身上混合海水的蜜糖香气，蓝色触手的尖端旋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这一刻，张孟晴实在等了很久。可她不得不继续潜伏在暗处，静静观望事情的发展。
另外九张椅子上，放着九位古神的木雕，似乎本尊今日并不出席。它们的餐碟中各立着一支红烛，攒了满盘鲜红如血的烛泪。头顶犄角的朗玉麟显然也在其中。
眼前的画面极其诡异，却又透露出一种荒诞的美感。
“两位尊神，久等了！怪我安排不周，差点误了时辰。”
龚老师将塑料袋放在桌上，旋即屈膝伏地，向二人跪拜。
碎石在他额头上划出一道道伤口，淌出许多细小的血丝，龚老师却似乎全然不知疼痛，依然虔诚地磕着头。
“时间晚一点是小事，”纹身男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但是，龚老师，你好像一不小心，带了个小尾巴回来啊。”
“尾巴？什么尾巴？”
龚老师连忙回过头，向自己身后张望。
纹身男挠了挠脑袋，露出略显苦恼的表情。“啧，我去处理一下吧，可别影响我们难得的聚会。”
说着，纹身男就要从桌边起身。
“我去吧。”戴着兜帽的女孩冷冷开口。“我认识她。”
“哦？还是故人重逢啊。”纹身男调笑道。
女孩抬起头，从阴影中露出真容，目光扫向水泥墙壁的缝隙。
栖身于此的触手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的确是阿芙无疑，可又和记忆中全然不同。
少女栗色的卷发剪到齐耳，多了几分利落和成熟，嘴唇是玫瑰花瓣的深红色，质感如同世间最细腻的丝绒。
那双大雾弥漫的眼睛，似乎也镀上一层蚀骨的寒意。
阿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张孟晴刚刚陷入困惑，阿芙猛然抬手，向她掷出两把匕首，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咚咚两声，匕首钉入墙缝。
好痛！
黑色的骨制锋刃扎穿了触手的皮肤，意识能量化作蓝色的烟雾，从伤口中散逸而出。
阿芙竟然是来真的？
张孟晴连忙收回触手，下一秒，阿芙已经从楼上一跃而下，单手撑地，降落在她的面前。
气流吹开风衣的双襟，底下是黑色短衫和紧身长裤，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身。短衫的领子开得很深，一颗黑色的珍珠吊坠，悬坠在雪色的峰峦之间。
从万分柔软，变得万分锋利，她的少女从柔软的棉花糖，变成了一丛荆棘密布的玫瑰。
“嗨，阿芙。”张孟晴微笑起来。“好久不见。”
阿芙没有说话，一条腿扫过地面，张孟晴立刻失去重心，向后跌去。
几只黑色触手从风衣下摆蹿了出来，来势汹汹地扑向张孟晴。
ws基因已经赋予张孟晴远超普通人类的反应速度，但阿芙比她更快。
电光火石之间，张孟晴已经被阿芙的触手狠狠摁在烂尾楼的墙壁上。钢筋混凝土结构竟然扛不住巨大的冲击力，随着一声巨响，墙体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痕。
原来【宛神】黑化的时候，触手的颜色也会改变呢。盯着黑色触手表面的粉红吸盘，张孟晴心想，一定要记得写进任务报告。
阿芙手里攥着两把骨刃，带着锐利的杀意，已经贴到张孟晴跟前。
还不等张孟晴开口，阿芙用骨刃锁住了她的喉咙，几乎所有的体重都压在她身上，姿势多少有些暧昧。张孟晴被熟悉的甜腻香气彻底淹没，如一场灭顶之灾。
可阿芙的语气和眼神，全都寒冷而陌生。
“张孟晴，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阿芙决然地说。
黑色风衣的兜帽，摇摇欲坠了好几回，终于沿着发丝彻底滑落。张孟晴看见一颗洁白的小小的钻石，悬在阿芙的耳垂上。
她想起阿芙在她怀中，曾经留下的柔软许诺：“你留下的伤口，我也会好好珍惜。”
看来那些回忆，尚在保质期内。
张孟晴笑眯眯地看向阿芙，声音含着轻快的笑意。
“下次见面，阿芙要跟我亲亲哦。”
冰凉的刀刃，在皮肤表面越陷越深，几乎真的要割出伤痕。芙瑞宁冷冷瞪着她。“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撕碎，扔进岩海喂鱼。”
“阿芙还在生气吗？”这么久过后，张孟晴终于等到了解释的机会。“上次那件事，其实是……”
话刚说到一半，纹身男从一旁的窗户外，倒吊着探出头来。“走咯，阿芙！动静太大了，换个地方吧。”
阿芙收起骨刃，身体的影像闪烁片刻，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是误会啊。”
张孟晴只能对着空气，喃喃念到。
等陆雯带着安全局的特战队赶到时，烂尾楼早已人去楼空。
张孟晴独自坐在那些怪异的神像中间，反复回味着刚才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怎么样，有思路吗？”陆雯问。
“稍微有一点点。”
张孟晴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漂浮着最后一缕微薄的甜香。
下次见面，一定要跟阿芙解释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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