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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细纲
仔细听，是阿年和王惊蛰在争论。
听他们争得激烈，秦秋漪便没进去打断他们，转身想去假山上找个石头坐下，却见郭玉河走了出来，秦秋漪忙抬手让他不用行礼。
郭玉河年长稳重些，当即明白她的意思，默不作声跟着她往外走。
北苑，也就是现在改成的研究院。原本是阿年为秦秋漪修建的后花园，雅致清静至极。
小河从小石桥下穿过，河边铺一条鹅卵石小道，秦秋漪边走边欣赏水中的静静开放的荷花，郭玉河走在她后头，把惊蛰和郑公子为何事缓缓道来。
秦秋漪想要组建一个出海考察团，记录海外各国的风俗文化、民生工艺等，由他们师兄弟还有阿年一同挑选考察团的人员名单。
南边民风文雅，书生也多，怀才不遇的也多。秦秋漪出价高，背后又有赵北平这种大权臣，倒很是有一些人愿意来效力。
其中有一书生，姓乔，有才但性格略有偏激。郑公子看中他的才，并不管他性子如何，惊蛰则不喜他偏激，有才之人多的是，非他姓乔的一人。
秦秋漪没做评判，而是问他的意见，“郭公子以为此人是否可用？”
郭玉河沉吟片刻，道：“乔公子接连三次名落孙山，对考官多有怨怼之辞，性格孤僻不屑与他人结伴。不过时常为孤苦百姓申冤，且不计报酬。据闻其所知方言甚多，□□粤地方话多而杂，他大多会听会说。”
“他有语言天赋？”秦秋漪听了，便知阿年为何选中那乔姓书生了。
郭玉河也只是听说，并不清楚乔公子是否真有天赋。但听得出来，她和郑公子一样，十分看中这一点。他垂眸想了想，说：“惊蛰心性未定，对郑公子多有失礼，望夫人宽恕。”
知他年长通世故，想得也多，秦秋漪便笑一笑宽他的心，“此事交予你们三人，有商有量，各抒己见何错之有。我倒挺喜欢惊蛰的性子，阿年和他在一处也有了些精神气，我瞧着欢喜。”
“郑公子沉着且机敏，该是惊蛰多向他学习才是。”
蜿蜒曲折的小道旁有一片翠竹，微风吹来竹叶簌簌作响，秦秋漪看一眼碧绿的细叶，就此掉头往回走，对郭玉河说：“你统领考察团的所有事物，不只名单由你确定，出行前的准备也要你多操心，不用顾忌，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跟萍儿说。”
她的信任与认可令郭玉河对此事更为上心。虽他与许多人一样，自认为生在天朝上国，几千年的文化瑰宝非海外弹丸之地的小国可比，他也不觉得此行会有多大收获，但那年夏日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才能早早发觉飓风并上报朝廷，也因此得到陛下的嘉奖，此事便算作还她恩情。
两人边走边说，快到假山石洞时，瞧见阿年和王惊蛰两人站在门口张望，王惊蛰被抓包还有些不好意思，阿年便无顾忌了，走过来跟秦秋漪说：“西苑的石榴开花了，一树火红煞是好看，我带姐姐去。”
秦秋漪正好有话要跟他说，便跟他去了。
少年又长高一些，走在她前面，影子落下来正好帮她挡住了夏日暑气。他好像只是一时兴起带她去看花，并无旁的事。即不说他和王惊蛰为何事争论，也不问她和郭玉河谈了些什么，就这么一直走着。
“郭玉河说你也想出海，可是玩笑话？”
少年终于回了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几日和他们一起讨论海外诸国之趣事，颇觉有意思，便也想去外头看看。”
“那你家业怎么办？”
“郑家剩下的几个都是没脾气的，他们都知晓我跟姐姐的关系，不敢乱来。”就算他们敢，他也能再夺回来。心里的话他没说出来，怕她担忧，也不想她看到自己狠戾的模样。
“我出海后，家业要麻烦姐姐帮忙照看下，底下人每个月会送来三成的盈利。姐姐不要拒绝，你收下了，旁人才不敢生二心。”
他连这都想好了，出海的事定不是随便说说的。秦秋漪想了想，脚下快走两步，和他并排走着，问他：“海船、水手、货物这戏可开始准备了？”
“问了厉老七，因着姐姐的缘故，海船的价钱算得便宜。请了些经验老道的水手，庄子上有些沿海来的农户水性不错，也愿意随船去，听厉老七说最好出的货物还是丝绸、茶叶和瓷器，故而货物多是这几样，另外还有些漆器和糖。”
秦秋漪边听边点头，并未怪他瞒着她私下准备，只道：“今年出海李修会随船一起，你若有事可去寻他。”怕他年少面子薄，求人帮忙张不开嘴，便补了一句，“出门在外，你们相互照应着，要平安回来。”
这世上再无人像她这般为自己着想了。
阿年深深望着她，想把她明媚的样子镌刻在心上。
秦秋漪笑一笑，“怎的了，还没出门，便开始想家了？”
“嗯，想你。”
他声音轻微，被鱼儿跃出水面的“咕咚”声盖过。
只见微微清风吹动荷花，柔软的花瓣姿态清雅曼妙，引得贪嘴的鱼儿跳出水面来偷吃。
秦秋漪被眼前有意思的风景吸引了，倒没注意他刚才开口说了话。
……
盛夏时，海边的战事稍停了停。
赵北平也有空写信来，之前也有信来，但除了要银子便是叮嘱她要想他。有时她也忙，匆匆回复略显敷衍，他那时不说，却原来都记着。眼下他终于有了时间，厚厚的一沓信纸，秦秋漪傍晚从萍儿手里接过来，看完时已是天黑。
“姑姑，吃饭啦。”
月儿按时来喊她吃饭，见她笑得开心，忙抱着她问：“姑姑笑什么，说给我听听，我也要笑。”
秦秋漪慌忙将赵北平的信收起，这人，信中什么话都说，埋怨她的，自觉十分委屈的，还有想啊念的，他不觉得羞人，秦秋漪却是不好意思了。红了脸，把信放进带锁的匣子里，又问月儿今日学了些什么。
月儿她如今成了那群孩子的小头头了，每日有数不尽的事要跟姑姑分享。秦秋漪这般问，她便不追问秦秋漪方才笑什么，激动地说起学堂里的事。
此后，赵北平的来信，几乎是一日一封。偏偏他不派自己的护卫送，走的是秦秋漪让萍儿建立的联络系统，这下倒好身边的人都知晓他日日念着她。
各个都在她面前夸他好，张婆子甚至想得长远，要去帮他们请个送子观音来。秦秋漪总不好跟人说他们还没圆房，倒不是要藏着掖着，实在不想成为他们每日的议论对像，便笑着说不用。
谁知没过多久，张婆子就和李修娘去请了送子观音来。秦秋漪好说歹说她们才没摆去内室，放在外间的桌案上，摆在正中，两边还有花瓶每日剪了鲜花来，秦秋漪进进出出想无视都不成。
好在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
渐渐习惯的还有赵北平厚实的书信，那字里行间的霸道傲气，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个“小霸王”的身影，询问她近况时倒十分正经，嘱咐她夏日莫贪凉，一日三餐按时吃，絮絮叨叨的话每封信里都要说一遍，竟不怕她听了厌烦。
书信在夏末的停了。
那时，风里有了秋的味道。
秦秋漪知晓之前的停战是倭寇在等，等到秋日海船出海，发起最猛烈地攻击。
赵北平也在等，他们要在这个秋风里，狠狠地将倭寇轰进大海里，让他们的鲜血染红这片海域，要他们此后再不敢来犯。
虽然金陵与作战的海岸相距甚远，但街头巷尾里，酒楼茶馆里也都是关于海上战事的议论。出海的日期一推再推。
秦秋漪这边只偶尔收到赵北平送来的平安信，简短的直白的，让她想他。
不大的一张信纸，只寥寥几个字，不知为何她眼泪掉下来，晕开了他的字。
后来，她回过去的信越来越长，说她的思念，说百姓对他们的支持，说书生写的激情昂扬的爱国诗词。只是不知他可有时间翻看。
……
秋风萧瑟时，海船终于出海了。
到处是庆贺胜利的欢呼声，皇帝普天同庆的诏书传遍四海。
阿年他们出发后的半个月，赵北平来了金陵。
那时候，秦秋漪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月光，放空的思绪想起许多事情，有的被埋藏在记忆深处，有些是近来发生的，有时也晃过赵北平的身影。
却是模糊的。
他正经的样子，他霸道的样子，还有无赖的……
“秋风凉。”
低沉的嗓音，熟悉又陌生。
直至他高大的背影挡住了月光，关上她的窗，秦秋漪才回了神。
“怎的，不认识我了。”
他上前圈住她，身上带着秋夜露水。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有些不确定。
直到他微凉的唇落在她脖颈里，她打了个冷颤。
“漪漪。”
“漪漪。”
他又一声声唤她，只这回还落下雨滴似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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