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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琰。”
谁在叫我？裴琰只感觉自己脑袋很重，眼皮睁不开，叫他名字的声音有种遥远的熟悉感。
“小琰！小琰！”
女人的声音带着急促感，裴琰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抓住，接着整个人就被摇晃起来，女人似乎想要叫醒他。
他艰难地撑开眼皮，却感觉右眼格外厚重，只能睁开一条缝，通过那条缝窥见一缕光亮。最后他将视线落在面前蹲着的女人身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让他心头一颤，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她最后一次离开家，瘦骨嶙峋的手臂和皱纹横生的面庞，发疯般翻找着家里的每一处，企图把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拿出去卖掉换钱，也是在那个暴雨的夜晚，她出了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见他不说话，女人焦急地又叫了两声他的名字，裴琰艰难撑起身子抚开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开口低声道：“我没事。”
“你怎么没事！”女人强行掰过裴琰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眼睛都肿起来了，是不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
裴琰躲避着她的目光，他有点不太敢直视她，确实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发生了什么，所以只是开口道：“没什么。”
女人架着裴琰的胳膊扶他站起来，语气中带着心疼：“我们回家，等你爸爸下班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下班？”裴琰任由女人拉着他在熟悉的小巷中行走，也无法将‘爸爸’‘下班’这两个字眼联合在一起。
在他前十几年的印象中，他的亲生父母是一对嗜赌成性的夫妇，他的整个少年时期一直过着欠债与还债的日子，父母从来不管他，他对这条小巷唯一还算不错的记忆就是转角处经常会给他留一碗热晚饭的邻居奶奶。
所以他从来没有在父母口中听到过‘上班’，踏实赚钱在他们看来似乎是最没出息的事，他们渴望一夜暴富，可在赌场混迹数日小赢些许后，他们又会将这些钱投入更大的赌注中，所以裴琰从小就明白人性本贪婪，得到的永远没有想要的多。
只听到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裴琰顺着声音转头望去，一辆在那个年代算是高配的轿车停在巷子口，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金丝边框眼镜显得整个人极具书卷气，裴琰一时间没有认出男人。在他对男人的印象中，他一直是面黄肌瘦、弯腰驼背的，整个人和温文尔雅四个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男人显然也看见了他，疾步走上来查看他的伤势：“怎么伤成这样？赶快回家消毒上药。”
裴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面前这个和他记忆中父亲的样貌相同的男人，谈吐有礼，周身伴着淡淡的烟味，衣服上带着浅浅洗衣液的味道，这是......他的父亲？
依旧是裴琰记忆中的那个老房子，但不同的是屋内陈设大不相同，屋顶已不再有漏雨的痕迹，原本吱嘎作响的木制楼梯变成了光滑的大理石面，客厅中央点着熏香，空气中充满温馨的饭菜香。
桌上放着四菜一汤，还在冒着热气，裴琰盯着饭菜出了神，是家里做的饭菜，这个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家常菜。
“饿了？”裴母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裴琰面前，抬头便看见他盯着饭桌发呆。
裴父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边换鞋边道：“别说小琰饿，我都饿了。”
裴母关上门后拉住裴琰的手腕：“等一下，妈妈先帮你上药，刚才淋了雨水，伤口容易发炎。”
裴琰到现在没有说出几句话，任由裴母将他带到沙发上，看着她从橱柜中拿出药箱，将棉签沾上碘伏为他脸上的伤口消毒。
“怎么伤成这样？眼皮都肿起来了，等会儿妈妈和老师请个假，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伤到眼睛。”
裴母的温柔让裴琰深陷，他贪恋这种温馨，也贪恋这个妈妈。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话都不说，以前不是回家就说个不停吗？”裴母为裴琰简单清理好伤口，将涂了药膏的纱布贴在伤口上以防碰到。
“我......”裴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开口解释起自己的伤，虽然他不知道这伤是哪里来的，但是编一个理由并不难，“今天上体育课跑步甩了，脸着地就摔成这样了。”
“那......”
“儿子啊，”裴父打断裴母的话，端了一盆洗好的葡萄放在茶几上，“听爸爸和你说，你要是平地摔跤，一定不是你的问题，那一定是地不平。”
裴琰抬头看着高大的父亲，他的衬衫捋到手肘处，指尖还挂着水珠，手中拿着一颗葡萄往自己嘴里送。
一时间父亲的形象似乎在裴琰心中伟大了起来，现实世界的父母只会指责他为什么走路不小心，似乎发生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是受害者有罪，所以他以前一直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生自己。他们既没有固定的收入可以养他，也没有足够的文化来教育，在以前的他看来穷人就不该生孩子，一代又一代地在社会最底层挣扎到底图什么呢？劣性基因就没有遗传的必要。
可是他现在似乎可以改变想法了，面前的父亲高大伟岸，母亲温柔知性，家里干净整洁，房子明亮温馨，他成为了这个家庭的添加剂，拥有父母完整的爱和呵护。
原来正常的家庭应该这样的。
“吃晚饭了还吃什么葡萄。”裴母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没有阻止裴父将葡萄喂到裴琰嘴里。
“原来如此。”裴琰脑中突然响起璐歌的声音，一下子将他从这梦境中唤醒，他‘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翻了面前的汤碗，热汤洒在手背上。
可在这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后续了，等到他回过神才发现‘父母’都在看着他，被烫伤的手背隐隐作痛，在他看向手背之前裴母便将他拉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冲着被烫伤的地方。
裴母没有去问他为什么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她看来他做什么行为似乎都是合理的，裴琰没有听到责备声，只听到她道——
“你再冲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冰袋。”
裴琰看着水龙头里不断流出来的水，冰凉的水冲在自己手背上，火辣的疼痛被缓解，心里缺失的一块似乎在渐渐被填满，他贪恋沉沦，即使这是梦亦或者是海妖的考验。
“算了，不想吃饭就别吃了，等会儿我给你做点夜宵。”裴母将裴琰的手擦干敷上冰袋。
“我不是。”裴琰下意识反驳，他突然间开始害怕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让面前这个‘妈妈’伤心，“我只是想到......”
裴琰的脑子飞速转起来，开始想着符合他现在身份的说辞。
“我明天有考试，如果请假不去的话就会作0分。”
裴母愣了一下，又看了眼裴父笑道：“我们裴琰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今天早上不是还装病不想去上学吗？”
原来在这个世界的裴琰有厌学的权力的。
裴琰又想到因为当初交不上学费他生生在家里呆了一年，跑遍整个城市去做零工，才攒了第二年上学的钱，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问家里要过一分钱，直到他的赌鬼父母再也没有回来，直到那个家里再次有人造访，就是一群纹着花臂的债主。
所以裴琰很珍惜能够上学的时光，他知道念了书或许可以改变他的现状，所以他对读书一直有着敬畏，没有过厌学的情绪也不敢缺席任何一节课。
原来在平行世界的裴琰过得很好。
裴琰现在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一直躲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老鼠，借着游戏中虚构出来的平行世界窥探着别人的完美人生。
“小琰，今天想吃桃子还是蜜瓜？”
裴琰刚洗完澡出来，便听见裴母的声音，他寻着声音过去，看见她站在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盒桃子和半个蜜瓜，看着他。
“我都可以。”裴琰不挑食，但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特意问过他喜欢吃什么，这突来的关心让他有些惊讶。
“突然变得不挑食了，”裴母笑着将蜜瓜放回冰箱，“你爱吃硬桃，先把桃子吃了吧，再放几天变软桃你就不吃了。”
“好。”裴琰伸手想去接过裴母手中的桃子，却只见裴母转身朝厨房走去。
等到她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水果碗，里面是刨去了皮去了核，切好了块的硬桃。
“愣着干什么，拿着快点上楼去写作业，写完了早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裴琰接过碗，带着一些心虚地低下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平行世界的裴琰，原谅我偷过了一天你的生活。
裴琰用叉子插起最后一块桃子，裴母敲门：“小琰，我可以进来吗？”
裴琰一吓差点咬到舌头，急忙回道：“可以。”
“作业做完了？”裴母将一杯牛奶放到书桌上，拿走已经空了的水果碗，“做完了早点睡觉，眼睛都肿了今天就别打游戏了，明天早上给你做生煎包吃。”
“......好。”裴琰乖巧点头，裴母摸了摸他的脑袋关门离开。
直到裴琰躺到床上，都感觉刚才被抚摸的那个地方依然留存着母亲的温度，被子上和裴父衣服带着相同的洗衣液香味，让他感受到了家的归属感，伴着屋外淅沥的小雨声，裴琰第一次对明天没有担忧，安心入睡。
而就在裴琰闭眼入睡以后，一切幻造出来的情景消失，璐歌的声音传来——
“海妖考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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