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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半刻

旭凤遭逢大变,涅槃重生后被迫入魔,性情上难免有几许改变。若说昔日的火神是温暖寒冬的煦日,那如今的魔尊,便是令暖阳也灼人的炙烈魔焰。尽管,他的内心依旧柔软,但已不会再轻易示人。火神兴许会让禹崇闭门思过,抄写数遍清心咒,而果敢坚毅的魔尊大人,则直接断了禹崇再来禺疆宫的可能。

旭凤而今的状态,可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虽说旭凤已尝过情爱之苦甜,不至于如此懵懂无知。但坏就坏在,旭凤同锦觅的那场倾心爱恋,在陨丹的用下,令他九死一生两世为人,才如梦初醒,方知那些情孚意合,心心相印,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自苦自欺罢了。如许情形下,恋慕之情之于旭凤,犹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但即便如此,旭凤对阿宁的留心在意,依然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最大范畴,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只是,彼时的旭凤,对这样微妙的情感,不愿细想,不想深究。再者,观阿宁静若止水,出尘绝俗的气度,旭凤也不认为阿宁就会对他生出别样的心思来。故而,旭凤掩目捕雀的觉着,目前他与阿宁之间的情谊是挚友大过情爱,且将这种极为不快的情绪,归结到容不得他瞧不上眼的任何男子觊望与她。

旭凤原以为禹崇之事就此过去,不曾想,现下竟又在魔药宫前遇着了他。今日用过午膳,阿宁便同旭凤告了假,说是夏枯有事需她帮忙,午后她就留在魔药宫不过来随侍了。旭凤闻言自是应允了放她离去,下午独自将余下的公文批阅好,便闲适的踱着步子,想来魔药宫瞧瞧阿宁。没料想,刚步入魔药宫范围,就见禹崇托着个圆木雕花盒子,端直安静的立在魔药宫宫门前,似是正等待着什么。几乎是在瞧见禹崇的瞬间,旭凤便不自觉微眯起凤眸,放慢了脚步。

禹崇是个极守规矩的,每每来魔药宫也只在宫门外候着,不敢不传而入。一来是不想唐突阿宁,二来则是因着阿宁是魔尊大人身边的随侍女官,这地位自不是他一个小小职方司可比。其实鎏英并未嘱咐过禹崇不得入禺疆宫,毕竟他一个职方司,若无旁人派遣,自不会擅入,除非他嫌自个儿的命太过长久。旭凤未想到,这小子看似循规蹈矩,老实木讷,但内里竟是灵活的,很是晓得变通。旭凤也不会料到,鎏英竟未向禹崇传达他的诏令。而鎏英更是无法预见,此等小事居然会引发今日之事。

旭凤悄无声息的止步于不远处的廊柱后,想仔细瞧瞧这位年轻的职方司到底意欲何为。却见夏枯从魔药宫中缓步而出,生疏有礼的接了禹崇手里托着的圆木盒子,并递给他一个白瓷瓶道:“阿宁说了,盒里的物什她收下,瓶中的丹药权当做此物的回礼。今后,职方司大人便莫要再来了。”

夏枯客套平淡的话语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跟同情。这位禹崇职方司,还真是执着。这大半月的,阿宁即便不见他,也日日在宫门口候着。

“不不,盒子里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哪里需得一瓶丹药来回。”

禹崇心内虽失望以及,但耿直如他,怎会接受如此馈赠。

“你若不收,那这盒物什你自拿回去罢。”

夏枯说着,便将托在手里的圆木盒子向前递了递,其意十分明了。阿宁在他临出门前已做交代,如若眼前这位职方司大人执意不肯收下丹药,那便将他所赠之物原样奉还。

“那……禹崇在此谢过了。”

禹崇见此,只得双手接过白瓷瓶,妥帖放于胸口处。再次向夏枯道谢后,禹崇又流连的看了眼魔药宫内殿方向,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离去。

夏枯目送着禹崇沿着魔药宫前乌金石铺就的石阶拾级而下,直到身影完全不见,这才感慨着摇了摇头,欲转身进殿。未料,一回身便见魔尊大人悄无声息的立在他侧后方一廊柱旁,正一脸高深莫测的睨着他。四目相交的刹那,惊得夏枯差点没将托在手上的圆木盒子给摔下地去。待得反应过来,夏枯忙收拾好心情,颔首躬身向旭凤行礼道:“尊上。”

夏枯看似平稳的声线中,几不可察的带了丝微颤的无奈。魔尊大人每每现身,不是突如其来,就是敛声息语,可怜他纤细脆弱的心弦呐……迟早得绷断喽……

“职方司如此有几日了?”

旭凤凤眸微垂,瞥着夏枯托在胸前的圆木盒子,面上瞧不出喜怒的说道。看今日这景况,禹崇来魔药宫候着显然不止一两日了,不然他怎会这般凑巧,随意走一回便遇了个正着。

“尊上明鉴,再三日,既满一月。”

夏枯闻言,低眉敛目,恭谨答道。若不是今儿个阿宁亲自下逐客令,瞧那位禹崇职方司的架势,定是要一直等下去的。

“还挺有毅力。”

旭凤听罢,原本耷拉下来的一侧嘴角,不由轻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似讥讽似夸赞的说道。这话……夏枯可不敢接,听之便当自个儿是块木桩子,只恭顺立着,待旭凤后续之言。

“打开盒盖。”

旭凤也没指着夏枯会同他闲磕牙,言闭又盯着圆木盒子思索片刻,才开口吩咐道。他倒是好奇,这位禹崇职方司会送何种物什来讨好咱这位极不易讨好的阿宁。

夏枯听命自不敢怠慢,赶紧从托着圆木盒子的双手中,抽出一只来掀开盒盖。盒盖打开,只见半尺来宽的圆木盒里,整齐的码放着好几层圆润饱满,已剪枝清洗过,见之便让人极是有食欲的绛紫色葡萄。夏枯原也在猜想,不知圆木盒内是何小物。待此刻盒中之物现与眼前,夏枯不禁暗自赞叹:这位禹崇职方司,不仅懂得投其所好,且还心细如发,体贴周到。阿宁喜食葡萄一事,禹疆宫中随侍的女奴及魔卫皆晓得,禹崇能打听到实也不奇怪。难能可贵的是,葡萄虽普通,但禹崇待阿宁的这份心思,是极其细致认真的。拿一小瓶补血益气的丹药回这一份心意,倒也不亏。

夏枯想着,不由抬眸朝旭凤看去,这一看,令他禁不住缩起身子稍稍挪后了半步,保持些安全距离后,才喃喃心道:魔尊大人这黑到能滴出墨来的脸色,着实很是吓人呐。

“同阿宁说,这盒葡萄我要了。”

旭凤阴沉着脸色看着圆木盒内饱满润泽的葡萄,小半天才敛下情绪,淡淡说道。话间,旭凤示意夏枯将盒盖盒上后,随即伸手一捞,便托着圆木盒子转身离去。用些烂葡萄就想讨好阿宁,哪儿有这般容易。

夏枯目瞪口呆的望着旭凤渐行渐远的背影,对这位魔尊大人的认识不禁又深了一层。好在,阿宁事先就交代过,如果遇上魔尊,不管何物,他若想要拿走便是。夏枯近来越来越觉得,不是阿宁太过了解魔尊,便是阿宁有未卜先知之能。魔尊值得敬畏,但阿宁也不容小觑呐。

夏枯感叹着收回视线,将空空如也的双手背与身后,调转步子朝魔药宫内殿而去。

旭凤在魔药宫前将满盒葡萄劫走一事,再无人提及,就好似此事从未发生过。阿宁照例每日来禺疆宫饮茶看书,丝毫瞧不出异色。旭凤原以为,阿宁怎么也会提上一句,诸如“葡萄会否还入口?”

之类,没成想,她竟是只字未提,全不在意。对此,旭凤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的自然是阿宁对禹崇没甚心思,忧的则是不知何种样事才入得了阿宁的心。

此后,很长一段时日,魔界的日子之于旭凤,便隐隐生出一丝岁月静好,安之若素之感。尤其是同阿宁相处的每一时刻,仿佛时间都流淌的慢了些,让他千疮百孔的心有了一隅歇息之地。旭凤渐渐有些欢喜这样平淡安实的日子,即便,他的内心极为清楚,这不过是风雨欲来前,偷得浮生半刻安罢了。

又一日晚膳时分,旭凤命人将膳食摆在红岩林后,便协着阿宁往宫门外走。旭凤还是二殿下时,非竹食不吃,非醴泉不饮。但自打做了这魔尊,每餐必有小酒之外,对着魔界各色食材,也是百无禁忌。原本,以仙魔妖的体制,辟谷不食,亦无甚要紧。也不知是哪位好口腹之欲的三界先祖遗留下的糟粕,一日三餐,捯饬的跟人界似的,餐餐不落。阿宁虽长于魔界,但饮食上多以水果为主,尤以葡萄最是喜爱,肉菜都是浅尝辄止,从不多动筷子。

“阿宁,来尝尝。”

旭凤拿出他惯常使用的青酒爵,倒了杯紫红色酒水,抿唇笑着递到了阿宁身前空着的石桌台面上。看他神情,似是十分期待。

“不喝。”

阿宁瞟了眼笑的格外好看的旭凤,又垂眸看了眼青酒爵中紫红色的酒水,未做考虑,便开口拒绝道。

“我知你从不饮酒,但此酒不同,你先尝尝如何?”

阿宁的拒绝早在旭凤的意料中,听罢也不气馁的继续劝说道。旭凤自然而然的言行动,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待阿宁竟已如此小意而有耐心。即使换做从前的他,也不见得能做到,何况是如今脱胎换骨后,震慑整个魔界的魔尊。

“怎生不同?”

见旭凤坚持,阿宁边将手中葡萄剥皮去籽,边转眸向旭凤道。

“此酒乃葡萄所酿,入口既有葡萄的酸涩甘甜。”

旭凤晓得他若是不同阿宁讲明此酒的由来,她定是碰也不会碰的。说起这葡萄酒,还是那日旭凤从魔药宫回来后,随意将那盒劫掠而来的葡萄往偏殿角落处一丢,便那般凑巧的,挨着一坛所剩无多又未封严实的桑落,尽数落于其中。葡萄浸在桑落中,随着时日渐渐发酵,竟融合成了葡萄味的酒汁。昨日,他无意中发现,好奇之下浅尝一口,瞬时便晓得,阿宁定然欢喜。

“葡萄酒?”

阿宁闻言,黑曜石般的眸子果真莹亮起来。她随手将手中已剥皮去籽的葡萄,丢进旭凤微张的嘴里。而后,也不去管旭凤是何反应,拿起身前的青酒爵,微抿于唇后,绽出一抹笑容道:

“果然有葡萄之酸甜,且酒味浅淡,颇合我意。”

如若有旁人听得阿宁此言,定会翻个白眼,忍不住酸涩道:以桑落发酵而成的葡萄汁,自然合你意。至于阿宁往旭凤口中丢葡萄一事,若在从前,她自不会如此做,而今,已没甚要紧。

旭凤将口里突然而至的葡萄微含了片刻,咀嚼后,面色如常的咽了下去。既然选择放下,何必再同一颗葡萄过不去。旭凤释怀的想着,见阿宁欢悦的模样,便自觉把青酒樽里剩下的小半坛葡萄酒,也给她递了过去。倒不是旭凤小气,不舍得把葡萄酒多给阿宁喝,只因那日无意中掉落进去的酒坛桑落太少,目前就出了这一小樽。余下的,他后来添加的几坛,现今还在发酵中。

这世上,舍得拿绝无仅有,喝一坛便少一坛的桑落给阿宁酿葡萄酒喝的,大概也仅此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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