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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特！”
教授高声又念了一遍佩特的名字，目光在教室里扫过，定格在佩特的身上，招了招手，“请站起来。”
佩特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教授的脸，只敢用余光打量对方的神情，来弄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待遇特别。之前的那几篇文章写得都不好，连佩特这个中流学生都听出他们是在糊弄人，但是教授也没让他们站起来。难道自己的文章比他们还要差？不可能，自己不可能写的比他们还差，那难道是……佩特突然有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这次教授是因为自己写得好，才让自己站起来的么？
他悄悄，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教室最后角落里的助教克里斯，对方在上课前最后一秒才匆匆跑进教室，和往常一样托着下巴思索，不时在牛皮纸上写上些什么，对课堂内容似乎心不在焉。佩特失望地转过脸，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可能，克里斯说过他的出身，他也只是和自己一样的语言学爱好者，哪能指望他提出什么好的点子？恐怕这次他不是被教授表扬，而是因为异想天开被对方臭骂一顿呢。
“别左顾右盼，佩特，来看看你的论文。”
教授竟然亲自从讲台走下来，走到了佩特的身边，对方的态度好的吓人，佩特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心里不切实际的期盼又一点点升起来了。他手上转着笔缓解紧张，大着胆子问道：“教授，我的这篇论文，您觉得怎么样？”
教授看着他：“佩特，当我看到这篇论文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我的学生写出来的。”
佩特这才注意到对方脸上泛着红光，看上去极其兴奋，“你的这个想法太棒了！你们也许不知道，在此之前，整个歌赛达的语言学家都在讨论语言与思想的关系，为此吵得不可开交！佩特，你的想法与我完全一致，但是你表述得比我更好！’当我们用不同的语言思考时，我们的想法完全不一样，这都是因为语言主宰着我们的心灵……’这是何等的天才！佩特，我非常喜欢你的说法，我要邀请你和我一起来写那篇反驳对家的论文。”
佩特张着嘴，看着教授，被这个惊喜砸晕了。这个教授是全学院最难以接近，也最天才的语言学家，每个学生都对他既敬且怕。更重要的是，这位教授从来没有邀请过一个学生来和他一起写论文，自己是第一个！
教授和蔼地看着他，严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他能够理解对方的喜悦，自己当年被老师看中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受。他已经在这个学院工了超过三十年，歌赛达皇家学院和教会学院都曾经邀请过他去那里任教，但他选择留在第一语言学院，因为他想把这里打造成歌赛达第三个语言学的风向标。只是时运不济，外有学者令恐吓无名学者，内有一群尸位素餐的行政人员，他迟迟没能找到合适的学生——正因如此，佩特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了。
“当、当然！当然！”
佩特好不容易从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中回过神，忙不迭地答应了对方。开玩笑，这种机会一百年也不见得能有一次，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不接白不接。
周围的学生都艳羡地看着佩特，他们深知这位教授在语言学的地位，而对方提出这种要求几乎就是让佩特成为他的直系学生，佩特之后必定前途无量了。他们虽然奇怪佩特一个中流学生怎么会突然被教授看中，但佩特平时人缘很好，在语言学方面很努力，又很能打，倒没有人敢把嫉妒表现出来。不过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语言学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没落了，神已经五十年没出现，厉害的言灵师才是贵族们的座上宾。能成为有名的语言学家是很好，但那哪里比得上当一个言灵师潇洒痛快呢？
佩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各种情绪，他已经被狂喜冲傻了，虽然勉强还能反应，但也就只知道对着教授点头微笑了。
那节课很快结束了，教授本想课后再和佩特说两句，但见他那副傻样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约定好时间先走了。待教授走后，佩特坐在座位上呆愣了许久回味之前教授的话，猛地跳起来窜到危子倾身边，把手放在他的桌子上，一脸傻笑道：“嘿嘿，克里斯，我被看中了！”
危子倾对这种讲评课没什么兴趣，他只用一只耳朵听课，另一只耳朵听着自己的想法，这次在牛皮纸上写了满满一张纸，十分满意。他看了一眼佩特，点点头道：“很好，你的表述非常好，教授看中你也是应该的。”
佩特道：“要不是你给我的灵感，我也写不出这些呀！话说回来，克里斯，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的？老师上课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语言不是产品，是创造思想的过程’，听都听不懂。”
“唔，我……我听过一个吟游诗人说他周游世界的见闻，得到了灵感。”
危子倾竖起一根手指，“佩特，你知道你什么是基本颜色词吧？”
“嗯，之前老师有说过，是最纯粹的与其他颜色都无关的颜色，像是黑、白、红、黄，橘红啊靛青啊就多少与其他颜色有关了。”
“没错。在那个吟游诗人的口中，一种叫做英语的语言里有11个基本颜色词，但是在一个叫新几内亚的地方，那里的人的基本颜色词就只有黑白两个，他们并不能很好地分辨我们知道的各种颜色，因为在他们眼中，那只是不同比例的黑白罢了。”
危子倾耸了耸肩，“所以我就想，我们之所以能够想一些事情，只是因为我们的语言允许我们想这些事情，换一个语言，也许我们想的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佩特嘴巴变成了o型，他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危子倾：“你说的和老师不一样，但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么。”
危子倾点点头，不以为意。对方现在的疯狂赞同只是因为教授承认了自己的说法，如果教授改变态度，对方的态度也会随之改变。佩特还没有能力独立判断一个新理论的正确与否，危子倾对待他还是有几分保留的。
佩特大大咧咧并没有在意危子倾的冷淡，他心里自有小算盘要打。他这次能够在教授面前表现全靠克里斯的点拨，他很感激对方，但更重要的是之后和教授单独交流的时候他并不想露陷。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对危子倾说道：“克里斯，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你能不能给我推荐几本书看看？”
“我记得你对这里的图书馆很熟。”
危子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给他推荐了几本，并说，“这些是我觉得比较重要的书，可能不够全。”
“没关系！”
佩特得到书单之后珍重地捏在手上，他接着说，“克里斯，我要是有不懂的地方，还能来问你么？”
“佩特，这种事情你不用问我。怎么说我也是这里名义上的助教，回答你们的问题是应尽的义务，我也很乐意与你们交流。”
危子倾露出笑容说道。尽管这里的语言学水平在很多地方都堪忧，但是他并不讨厌和学生们讨论这门科学——要是能和教授讨论就更好了，可惜那些语言学家都相当忙碌，不怎么愿意搭理他。
“太好了！我是说，克里斯，你能给我上一上课么？”
佩特犹豫了一下，决定大胆直说，“我觉得你说的比教授们更清楚，听你说比听他们说愉快得多！”
危子倾倒是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迟疑着说道：“你要是有问题，来问我就行了，不必要我来上课。”
佩特见对方犹豫，咬咬牙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放在桌子上，推给危子倾：“克里斯，我会为此付钱的。我差得太多，教授很快就会发现，我只能靠你了，求你了！”
危子倾很想拒绝对方，他自己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他要造纸，他要充分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学，他还要和艾弗拉姆去花街一日游，但是，这一枚金币亮闪闪的格外好看……他不爱钱，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心里其实并不愿意继续接受艾弗拉姆的救济，他宁愿对方欠着自己也不想让对方轻而易举一日一日还了刚来时欠自己的东西。
佩特又把金币往危子倾那里推了推：“求你了，危老师！”
危子倾盯着那枚金币，缓缓点了点头。语言学不应该穷，用自己的知识赚钱天经地义。
他应允了。
佩特用自己的人脉给危子倾找到了一个小教室，订好两人都有空的时间，这个小课堂就这样开起来了。起初只有佩特一个人，但很快有人听说了，他们立即认为这就是佩特进步神速的原因，申请加入这个小课堂。危子倾当然同意，给一个人上也是上，给更多人上也是上，他当然愿意多赚一点钱。佩特也没有意见，他巴不得多认识一些对语言学有热情的人，好离开那些学了言灵后就对他冷淡起来的同学。
危子倾开小课堂的收入很快超过了学院长给他发的工资，不管在地球还是异世界，开小灶简直就是教师必备生财之道。他也渐渐从中尝到了甜头，给学生备课的同时，他也把这个世界的语言学知识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脉络逐渐清晰起来。他看着手下的学生一日一日进步，有了各自爱好的细分领域，有的研究语音，有的研究语法，有的则喜欢研究古语言……要说没有自豪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想把小课堂一直开下去，这只是一个权宜之计。然而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暂时没给自己找到理由拒绝他们，也只能任小课堂越开越大。他的小教室换成了一个大教室，每次讲课的时候几乎能够比拟第一学院名教授的课堂。然而荒谬的是，第一学院的教授们多半不喜欢和学生交流，一下课就离开，这样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老师知道学院中多了这样一个课堂。危子倾虽然有些不安，但他做这件事情也不犯法，有人认真听他就继续开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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