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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湿漓漓地落在瓦上,叮叮咚咚。遥辞被声音惊扰,恍然间抽神而出,手边已经堆满了书册,奇门遁甲、三界通史、凡人修仙史和灵宠配对指南等五花八门的典籍。
姜虞芍不知何时离去的,门外出现几只赤狐探头探脑等候换班,一旁伺候的白蛇见她终于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风卷残云般收走散落的书卷,扭动着跑进明经阁,一本本将其复原归位。
遥辞将用过的方巾搭在置架上,从丹凤绣眼偷瞄过去,看到岁聿岑仍憩在树下,枕着盘虬的老木,镇敛着眉峰,枫叶纷纷扬扬落在白衣上,像火舌的起伏。
狐仙们陆续涌入,手里拿着掸子四处乱扫,让室内的燃香更旺了一些。新香的安神效果极佳,遥辞的心神也安宁不少。
她从未这般心静地看着岁聿岑,过去的诸多荒唐只是她一人迈不过的坎,而今回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遥辞不再强求什么,越过浑天仪,跨过巨大的树根,停到岁聿岑五步之外,捡起一片红枫叶,探着身子放到了岁聿岑怀里已经堆了四片的枫叶堡垒上。
无情老道,在梦里感受压力吧。
“我醒着。”
岁聿岑并未睁眼,沉沉道。
遥辞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枫叶捏了回来,在背后攥紧手腕,失语了好一会儿,故镇定道:“师尊是何时醒的?”
“我无须休眠,故而一直醒着。”
岁聿岑拂去身上落叶,睁开眼睛看向她,目光依旧冷峭,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你喜欢看书?”
入门十余载,做师父的竟不知徒弟喜不喜好读书。不过也罢,想她拜师十载,照样不知岁聿岑不需要睡觉。遥辞觉得扳回了一局,将枫叶放归树下,缓缓坐到拱起的树根上,含笑道:“徒弟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看看书,舞舞剑,修身养性。”
“你稳重了。”
岁聿岑沉思许久,“明经阁适宜你,我不在时,你可以来。”
她向来不是浮躁的性子,先前种种全是因为系统经过周密推理得出的结论是活泼好动头脑简单型最容易吃定无情老道。
遥辞心中一惊,没有想到岁聿岑还能准许她进出明经阁,要知道飞光斋是众仙门之长的寝居,不可谓不是机密要地,一个挂牌弟子何来此殊荣?他这样准允,便是表明了相当信任她。
“我不曾对你有疑。”
岁聿岑道,“道听途说,皆为虚妄。”
遥辞眉头一皱,连忙背过身抬手捂嘴,不想方才一时大意竟将心里话嘀咕了出去。
岁聿岑偏头看她,眉宇间露出惑色,原以为遥辞知晓巨枫的来历,却不想她对这些几乎一无所知。他徐徐道:“此树下可听心言,万物无所遁形。”
“嗯?”
遥辞还未全然会意,面上笑容不减。无情老道莫不是在说可以听到她的心中所想吧?可她心绪敏捷,听不过来的。
“你的心绪确然敏捷,会想一些我不懂的东西。”
岁聿岑眼含笑意,“清静道,万籁流泻如飞鸿雪爪,有迹可循,便都清晰。”
遥辞笑容一僵,想不到岁聿岑真是那个意思!她忽然乱了阵脚,方才腹诽时句句唤他无情老道,难不成全被听到了!
“只听到三句。”
岁聿岑道,“算上刚才,是四句。”
“……师尊!”
遥辞急忙唤他,笑不出了,揪紧手指斟酌用词:“师尊仙风道骨,为我等修行者所敬仰,但有时行辞严苛、至仁无亲,徒儿在心中确有几分抱怨,却也只是偶尔……泛泛……寥寥几次。”
“心口不一。”
岁聿岑指尖划出一道线,枫叶纷纷扬扬飞舞起来,排列整齐地落到遥辞身前,堆成了及膝的小山丘。他复又闭上眼,道:“是我的过错,你该怨我。”
伏身在巨枫下,遥辞不敢多说多想,她极力排除心中杂念,去听外面的沙沙雨声,去嗅树皮上润泽的味道。雨水顺着叶脉淌进居室里,她的纱衣湿了边角,可岁聿岑从眉角发梢到衣襟阔摆全然未湿,像穿了一件避水衣。
“师尊要我怨,我岂敢不怨,以后日日都怨你就是了。”
她说完便闭嘴,若不在心中编排,是说不出好话来的。
“上前来。”
岁聿岑曲腿直坐,鹤羽织翼散开,露出细细的绒羽。
遥辞四大皆空地起身向前,借着微弱的晴光看岁聿岑,足以看清他瞳孔的碎银色。
岁聿岑微微皱眉。
毒的气息已经所剩无几,体内灵脉也不再凝滞,能熬过来,是好预兆。假以时日,毒血积精化气,再炼气成神,一滴便解千毒,是难得的万用解药,但于她来说,若无法保全自己,终将成为祸事。
岁聿岑肃然移开视线,兀自沉吟,缓声道:“雨停,再走吧。”
……
【宿主!】系统从乒铃乓啷的声音里挤出来,【不理我咩?你在忙吗?有听我说话吗?】
遥辞揉着腿肚子闷哼了一声,她从青霓宫折返,背着厚厚一沓书册,走得腰酸背痛。岁聿岑不关心则已,一关心则乱来,也难怪姜虞芍懂事后力求独立。
她侧身拿起一根纯白的尾羽,这羽毛稀里糊涂地夹在书中,约摸有三指长,几分像岁聿岑的羽衣,但还能抖落羽粉,应当是新脱下来的。
【咦?这羽毛好漂亮!】系统搓着下巴过来凑热闹。它本想说岁聿岑的好感度已经和外门的那条大黄狗齐平了,思来想去又怕扰了遥辞的好心情,还是等到胜狗一筹时再说吧。
虽然不知给她羽毛是何意,总归不能怠慢了。遥辞将尾羽妥善放到床头,坐在床边晃着小腿。岁聿岑似乎不会拒绝她,若是抓住他有愧于心这点,也许能提早完成任务,下次再去,不如就同他直言。
只是被拒绝的话……便不好再接近了。
更麻烦的是,即将到来的名士会剧情避免不了与人切磋,而她为岁聿岑的亲传弟子,若是只能用毒用药这样阴狠的招数,难免又会落人口实。
她暂时还不打算将呼卢示于人前。
正当遥辞犯头疼时,墙院外猝然传来响亮的招呼声。几名弟子对话以短促的惊叹声为信号。不一会儿,纷沓的脚步声跟着涌动起来,规模之大像极了地动。
遥辞连忙从屋中走出,系统及时汇报道:【宿主!是剧情!姜虞芍的河图、洛书双剑素有仙门第一风雅剑的美称,蒹葭峰刀宗秦师妹的双刀青女、湘妃素有仙门第一风雅刀的美噗唔……】
“乖,讲重点。”
遥辞一把揪住它的嘴。
【唔唔嗯嗯!秦师妹比试时妒心大发,动用了袖匣里淬毒的暗箭,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陈元诜飞身上台,替姜虞芍挡下了这一箭!何等魄力!何等果决!那暗箭威力十足,把陈元诜的肩骨捅了个窟窿!】系统越说越来劲,【但是!这正是抱得美人归的第一步!陈元诜一举让两颗芳心暗许!水府真人一脉单传的弟子,小医仙邈邈已经到了太一宗,你猜她落脚在哪?没错!正是扶桑峰!她今夜就会捡到箭毒发的陈元噗唔……】系统这次自觉地闭上了嘴。
演剑台上已经乱一团,两宗弟子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黄昏前已有脚程快的修士赶到了太一派,再闹下去,往小处说可以是弟子不懂事,往大处说就是关乎门派名声的大事。
遥辞在人海中寻着姜虞芍,她与自己同为岁聿岑弟子,若有什么闪失,名士会当日便只能由自己这个残兵挂帅出战,丢人现眼了。
演剑台上,姜虞芍被剑宗大师兄带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护拥着,想出也出不去。大师兄则红着眼睛一个猛虎下山冲到刀宗弟子面前,挨个揪住他们的衣襟:“啊啊啊啊啊啊!是谁!?是谁伤了姜师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谁——”
刀宗弟子皆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全体向后撤出一步。混乱之中,姜虞芍显得心神不宁,时时踮起脚尖向外张望,遥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角落处水缸边,陈元诜孤零零地站在那,他脱去了上衣,正捧着冷水冲洗伤口,动毫不手软,三两下过后,在鼎沸的喧嚷声中沉默着离开了。
遥辞原地停留片刻,转过身欲走,抬眼却看到翮钰一行人划拳赌着什么,显然是盯上了陈元诜的背影。
青霓宫外一别须臾,翮钰还来不及来找事。他并非真的忌惮她,而是在试探她。想来翮钰察觉到了毒的诡谲,更不会坐以待毙,而会调动人手寻药,或偷或抢——都取自遥辞手里。
不再给他点颜色瞧瞧,坏主意马上就会打到自己身上。
遥辞迎面向他走去,试着掐诀催动体内毒素运转,翮钰的脸色果然一变,扭头扶住身边的弟子,哇地喷出一口黑血。
“师兄,好大的见面礼。”
遥辞稍掩口鼻,故惊讶地顿住脚步。
几个弟子不明所以地看看遥辞又看看翮钰,面面相觑后围成了一个圈。
“……”翮钰跪倒在地,用力甩开搀扶着自己的手,恶狠狠地抬头看着遥辞。
“我呀,从来不骗人,对师兄说的句句属实。”
遥辞弯腰看着他,低声笑道:“你背后做的小动我都知道,有一有二不可再三再四,好不好?”
翮钰鼻翼翕动,像在忍受巨大的怒火,却又拿遥辞没有办法。他呛着血嗫嚅了一下,低下头咬牙切齿道:“……师妹说得对,没有再三……再四。”
遥辞缓缓直起身,随后向陈元诜的方向望去一眼,回过头睨着他,示意他不要找陈元诜的麻烦。
身前几位弟子会意后啄米似的点头,只有翮钰阴沉着脸跪在地上久久不起,气氛诡异极了,谁也不敢上前搀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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